前天，11月20日是托尔斯泰[TuoErSiTai]逝世一百周年纪念日，与一百年前整个俄罗斯陷入巨人陨落的悲痛相比，这一天在俄罗斯非常平静，即使在苏联时代，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生日和忌日都是非常重要的纪念日——当然那也是另外一回事情。

　　1910年11月20日清晨6点5分，大文豪列夫·托尔斯泰[TuoErSiTai]在荒凉的阿斯塔波沃德火车站去世。而在几天前，托尔斯泰[TuoErSiTai]和私人医生静悄悄地离开了波良纳庄园，“冲出了他所生存的监牢”。托尔斯泰[TuoErSiTai]在生命最后时刻的离家出走，一个世纪以来被不断地诠释。茨威格后来在薄薄的小册子《托尔斯泰[TuoErSiTai]传》最后，细致入微地刻画了托尔斯泰[TuoErSiTai]人生的最后时刻。

　　1928年的9月，茨威格来到苏联参加了由官方组织的托尔斯泰[TuoErSiTai]百年诞辰盛大纪念活动。在托尔斯泰[TuoErSiTai]去世10多年后，托尔斯泰[TuoErSiTai]这位“旧时代”的作家已经被苏维埃成功塑造为苏联人民的精神象征，成了这个新生国家的集体崇拜偶像。痛恨一切政治体制、崇尚非暴力的托尔斯泰[TuoErSiTai]，不出几年居然成了“局内人”，成了战斗的武器，他的所有思想、著作都要接受检验甚至消毒。这真是够讽刺的事情。1991年苏联解体之后，纪念托尔斯泰[TuoErSiTai]不再有政治狂热，虽然“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名字印在俄罗斯大地各处，但波良纳庄园和阿斯塔波沃德火车站回归安静甚至有点孤寂，相反在西方，随着托尔斯泰[TuoErSiTai]作品新译本的陆续推出，重读托尔斯泰[TuoErSiTai]成了热潮。

　　托尔斯泰[TuoErSiTai]信徒

　　“拥抱”布尔什维克

　　托尔斯泰[TuoErSiTai]去世后，他的助手切尔特科夫日益活跃起来，作为托尔斯泰[TuoErSiTai]晚年最亲近的人物，外界对切尔特科夫的兴趣甚至大于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家人。采访、演讲没完没了，更重要的事情是，切尔特科夫忙着整理和编辑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手稿文集，他这个时候也许不会想到，他此后的所有人生都将献给编辑托尔斯泰[TuoErSiTai]文集。切尔特科夫也知道，编辑托尔斯泰[TuoErSiTai]全集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他已经得到授权使用所有托尔斯泰[TuoErSiTai]晚年手稿，1913年他把手稿全部转移到了圣彼得堡的科学院，以便妥善保管。

　　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托尔斯泰[TuoErSiTai]信徒的发言人是布嘉尔科夫，他在战争头一年就写了一系列关于战争的文章，从监狱释放之后，他还组织了反战签名，签名者迅速被沙皇的士兵逮捕，幸运的是，大部分托尔斯泰[TuoErSiTai]信徒都被释放了。托尔斯泰[TuoErSiTai]信徒在那个时候大概有五千至六千之众。

　　二月革命之后，抢劫和盗匪开始在庄园肆虐。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女儿萨莎甚至在1917年9月收到姐姐寄来的明信片，上面说数百名当地妇女和儿童闯入庄园，偷走了所有的苹果，估计一共有16500公斤之多。这个时候，萨莎只好求助于当时的内政部，幸好临时政府果然派人保护庄园，最后红军出面保护了庄园。托尔斯泰[TuoErSiTai]信徒是欢迎二月革命的，他们和布尔什维克的关系也不错——布尔什维克和革命党人都倾向于将教会和地主的土地分给农民。十月革命来了，暴力持续了数周，托尔斯泰[TuoErSiTai]信徒发出了呐喊：“别再自相残杀了！”而这个时候，布尔什维克已经掌握了政权。1918年3月，一战结束，但对俄罗斯人来说，流血暴力才开了个头。对于已经到来的布尔什维克革命，托尔斯泰[TuoErSiTai]信徒们是热烈欢迎的，他们把它视为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胜利。

　　1918年，别尔嘉耶夫的一篇文章说，俄罗斯革命某种意义上是托尔斯泰[TuoErSiTai]主义的胜利，而另一位文学大师梅列日科夫斯基则感慨，“托尔斯泰[TuoErSiTai]开启了它，列宁获取了果实。”

　　不只有俄罗斯人在争议布尔什维克革命与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关系，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英国译者和传记作家毛德同样认为，毫无疑问是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勇气和知识的力量、他的坦率和对人民深深的爱，为推翻沙皇统治起到了巨大作用。有一篇美国人写的文章形容托尔斯泰[TuoErSiTai]是“布尔什维克的伟大家长”。

　　国有化托尔斯泰[TuoErSiTai]财产

　　托尔斯泰[TuoErSiTai]家族和信徒们开始感谢列宁，这位党的领袖将整理和编辑“献礼版托尔斯泰[TuoErSiTai]全集”作为这个新生政权最重要的文化事业。这样艰巨的文化工程落到了切尔特科夫身上，他被委任为总编辑，他可以直接和列宁、卢那察尔斯基商量编辑、出版事宜。他的目标是90卷。到了1918年12月，政府承诺将为这一文化工程拨款1000万卢布，事实上，这基本上是空头支票，到后期，切尔特科夫差不多要自掏腰包付薪水给30位编辑。

　　到1919年5月，苏维埃政府发布正式文件，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家人作为“导游”可以居住在波良纳庄园，但政府不会拨款，托家人只能自己动手维护并保护整个庄园。在红色的俄罗斯，这个庄园像一个独立王国，暂时还能维持独立。这一相对平静的状态维持到1921年6月，庄园最后终于收归国有，在莫斯科的托尔斯泰[TuoErSiTai]博物馆也同时由国家来管理。国有化的还有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文学财产，这个时候收集到的托尔斯泰[TuoErSiTai]作品共有250万页——托尔斯泰[TuoErSiTai]在遗嘱中放弃所有作品版权，使这些财产为全民所有。

　　那么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家人和众多托尔斯泰[TuoErSiTai]信徒是否会成为新生的苏维埃政府的特权阶层？当然不可能。萨莎首先在1919年被捕，就在莫斯科自己的公寓里。切尔特科夫这个时候还有一点儿权势，他马上致信给契卡头子菲力克斯·捷尔任斯基，说这肯定是个误会。萨莎不久就被释放了。不过第二年，她又被契卡逮捕，被定为反革命罪。她的父亲托尔斯泰[TuoErSiTai]早在1905年就预言了革命将不可避免地到来，暴力也将横行，但他没有想到，他疼爱的小女儿将面临秘密警察的审判。萨莎在给列宁的信中写道：“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假如我对俄罗斯有害，将我驱逐出境。假如我对国家有害，杀了我这个苏维埃共和国的有害分子。但不要把我当作可怜的寄生虫，和妓女、小偷、土匪……关在一起。”2个月后，她被释放了，但她做出了书面保证，不参加公共活动。

　　既然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女儿都如此，其他在苏维埃看来更加无足轻重的托尔斯泰[TuoErSiTai]信徒的命运就更加可想而知。1919年年底，大约有100名托尔斯泰[TuoErSiTai]信徒遭到枪决，之后，更多托尔斯泰[TuoErSiTai]信徒因反革命罪被逮捕，其中就包括了他们的领袖之一布嘉尔科夫。

　　国有化托尔斯泰[TuoErSiTai]思想

　　切尔特科夫从一开始就是反对布尔什维克的，后来与列宁会面，双方都做了些妥协。他期望内战早点结束，他表示，托尔斯泰[TuoErSiTai]在国家和社会重建中将会扮演重要角色，劳动人民将会受到托尔斯泰[TuoErSiTai]作品的精神鼓舞，特别是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宗教思想。切尔特科夫当时还想不到，恰恰是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宗教思想，将被作为精神污染物剔除出去。

　　1920年11月的托尔斯泰[TuoErSiTai]逝世10周年纪念成了新生的苏维埃政权最重要的国家大事之一，政府隆重纪念这位伟人，并把他纳入权力版图，大约有2000人参加了国家纪念仪式。托尔斯泰[TuoErSiTai]这个名字，由此被国家化，成为苏维埃政权合法性的来源之一。布嘉尔科夫却始终没有妥协，总是不合时宜地批判布尔什维克，所以他未能在仪式上发表演说。后来布嘉尔科夫遭到逮捕，接着流亡海外，直到1949年才回到祖国。

　　随着内战结束，第一个五年计划实施，“献礼版托尔斯泰[TuoErSiTai]全集”的编辑工作又重新走上正轨。不过编辑工作并不自由，列宁夫人克鲁普斯卡娅命令，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宗教思想著作不准收入全集。在沙皇年代，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思想被沙皇政府认为是邪恶的，而此时，他的思想同样不为新政权所接受。在为托尔斯泰[TuoErSiTai]思想消毒的同时，托尔斯泰[TuoErSiTai]信徒仍被视为政治威胁。布尔什维克青睐于托尔斯泰[TuoErSiTai]对沙皇政府的攻击，但不能接受托翁对所有政治制度的批判。布尔什维克通过宣传，努力向人们解释，托尔斯泰[TuoErSiTai]和托尔斯泰[TuoErSiTai]主义是两码事。

　　到了1926年左右，“献礼版托尔斯泰[TuoErSiTai]全集”的编辑工作几乎陷入了停顿，主要原因是拨款迟迟不到位。为此切尔特科夫三天两头去和大人物会面要钱，最后全集还是没能赶上1928年的托翁百年诞辰。1928年的托尔斯泰[TuoErSiTai]百年诞辰成为苏联的国家大事，那一年全国举行了几百项相关活动，相关部门还教导人民如何阅读、鉴别托尔斯泰[TuoErSiTai]思想，对于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评价严格遵循列宁在1908年写的那组评价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文章，比如《列夫·托尔斯泰[TuoErSiTai]是俄国革命的镜子》等。1928年9月9日《真理报》刊登了一篇未署名的评论文章，评论怀疑出自斯大林之手，文章说布尔什维克选择了暴力革命，将宗教视为人民的鸦片，而一位饱受赞誉的作家并不理解无产阶级革命。

　　“献礼版托尔斯泰[TuoErSiTai]全集”直到1930年只出版了2卷，那一年切尔特科夫已经76岁了，资金依然捉襟见肘，他所有的积蓄都耗尽，他又给斯大林写信，同样没有回音。列宁生前曾说，托尔斯泰[TuoErSiTai]全集应该收入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所有文字，不做任何删改，审查是沙俄时代的事情。但到了斯大林时代，列宁的话不作数了。1936年，切尔特科夫去世，72卷的“献礼版托尔斯泰[TuoErSiTai]全集”准备开印，但最后只印了其中的29卷，等到出齐全集已经是1958年了，斯大林死后。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宗教思想出现在“献礼版托尔斯泰[TuoErSiTai]全集”中，但常年被禁止以其他形式出版。

　　在托尔斯泰[TuoErSiTai]去世后的最初几十年里，苏联通过各种方式将托尔斯泰[TuoErSiTai]这样一位世界的社会异议者，成功塑造为俄罗斯民族的化身。1941年的列宁格勒保卫战期间，《战争与和平》的故事通过广播被传颂，鼓舞士气抵抗纳粹。同时，25辆卡车来到莫斯科的托尔斯泰[TuoErSiTai]博物馆，将所有托尔斯泰[TuoErSiTai]文物转运到西伯利亚。战后，托尔斯泰[TuoErSiTai]成为苏联的象征，几代学生都是读着官方指定的托尔斯泰[TuoErSiTai]作品长大的，在这个国家各个地方都有托尔斯泰[TuoErSiTai]的塑像和以他名字命名的街道。1960年，官方隆重纪念了托尔斯泰[TuoErSiTai]逝世50周年；1978年，政府又高调纪念托尔斯泰[TuoErSiTai]诞辰150周年。1991年，苏联解体，一个名为“托尔斯泰[TuoErSiTai]教会”的组织马上登记成立，这在苏联时代是无法想象的。也只有在那之后，作为意识形态的托尔斯泰[TuoErSiTai]才从政治生活中隐去。

　　(本文部分内容参考《托尔斯泰[TuoErSiTai]传》茨威格 著、《TOLSTOY：A RUSSIAN LIFE》 Rosamund Bartlett 著、《The Diaries of Sofia Tolsto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