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王群I陕西榆林报道

　　陕西省府谷县位于举世瞩目的“神府东胜煤田”腹地，这里蕴藏着蜚声海外的煤炭资源，是陕北能源化工基地的“桥头堡”，也是全国百强县。

　　围绕“煤”这块黑得发亮的“金子”，各方的博弈从来没有停止过。

　　《中国经济周刊》日前接到群众举报，称府谷县新民镇和其辖区内的新民村委会相关领导私自做主，在没有取得土地[TuDi]承包[ChengBao]人的同意下，就将百余亩土地[TuDi]以“租赁方式”卖给某煤矿[MeiKuang]供其采煤；举报人称：“这笔交易违反了国家相关法律、侵犯了土地[TuDi]承包[ChengBao]人的合法权益、毁掉了农民最基本的生存保障……”

　　7月13日到18日，《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前往府谷展开调查。

　　7月14日早上，距离府谷县城32公里的新民镇新民一村村南1.5公里，两台挖掘机正在半山高处挥臂铲土；坡底平地处，一台装载机正在用新土掩盖阵雨造成的积水带。

　　东北角，红砖砌成的矿井口被遮挡了起来，今年4月间探挖井口时挖出的数十吨煤被倾倒在一侧，在阳光照耀下乌黑铮亮。场地还在平整阶段，大规模的开采还没有开始。

　　据当地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政府工作人员介绍，这块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土地[TuDi]就是新民一村70余户村民[CunMin]的承包[ChengBao]地，总亩数超过百亩，具体为水地38.39亩、山地57.8亩、林草地10亩；承包[ChengBao]期限从1989年到2019年，土地[TuDi]承包[ChengBao]证是1998年补发的。

　　村民[CunMin]：承包[ChengBao]地被卖了，自己不知道

　　“我们事先没有得到任何通知，去年11月初，我回老家给老父亲上坟的时候才发现，我家的两亩多承包[ChengBao]地已经被铲平。”在外地做生意的新民一村村民[CunMin]郭成昌告诉《中国经济周刊》。

　　据郭成昌介绍，自家的承包[ChengBao]地在其父亲名下，始于1989年，承包[ChengBao]期限30年。父亲几年前去世后，根据《继承法》和《农村土地[TuDi]承包[ChengBao]法》相关规定，母亲祁高换成了这块土地[TuDi]的承包[ChengBao]人。

　　“要动我们的承包[ChengBao]地，首先得征得我们的同意，可我们根本就不知道。”郭成昌说。据记者了解，没有接到任何通知的包括祁高换、王桂林和刘洪栋三家，由于儿女分户等原因，实际涉及7户。

　　据郭成昌介绍，自家承包[ChengBao]地被铲平，是因为新民一村村长刘反云和几十户村民[CunMin]签字同意，以“租赁形式”将村里70余户100余亩承包[ChengBao]地卖给了一家叫金宏湾的私人煤矿[MeiKuang]。

　　上述政府工作人员提供的金宏湾煤矿[MeiKuang]和“新民镇老城一村”(即新民一村)签署的《土地[TuDi]租赁协议书》，第一条明确表示，金宏湾煤矿[MeiKuang]“租赁乙方土地[TuDi]50年，四至界，以甲方设计占地面积计算”。

　　新民一村为新民村下辖的一个自然村。新民村村委会主任李伟虎向《中国经济周刊》表示，“四至界”是“四周占到新民一村和其他村的地界处”，但具体面积自己不清楚。

　　该协议第八条明确了按照不同标准进行土地[TuDi]一次性结算租赁费的条款。水地每亩2.8万元、山地每亩1万元、林草地每亩7000元、荒地每亩3000元。

　　该协议落款处，分别盖有甲乙双方“府谷县金宏湾矿业有限公司”和“府谷县新民镇新民行政村村民[CunMin]委员会”的印章，以及双方代表“赵耀斌、刘反云、李伟虎”的签字，落款时间为“2010年12月26日”。

　　“就算是铲平我们的承包[ChengBao]地是合法行为，但先铲后签(协议)也不对呀！”郭成昌气愤不已。

　　该协议的第三页，有新民一村65户村民[CunMin]的签字和手印。不过，82岁的祁高换告诉记者，协议书上“孙小花”的签名和手印是假冒的。孙小花是自己的大儿媳妇，一直在西安做生意，其间并未回过老家，自己家连要铲地的事情都不知道，何来的签名和手印？

　　村主任：村上同意，我拥护

　　王桂林告诉记者，今年春节刚过，他打电话给刘反云质问卖地一事，刘告诉他，“村民[CunMin]同意，卖给了金宏湾煤矿[MeiKuang]”。正月二十，王桂林接到刘反云电话，说正月二十六要召开村民[CunMin]大会，说卖地的事，叫他到时参加。

　　正月二十六，王桂林和刘洪栋按时参会。在会上，王桂林质问：为何卖地不通知他们几户？没有人回答；又问：谁牵头卖的地？也无人回答。后来，有人解释说，当时打电话联系不到他们几户。当听到“你不服你告去”的说法时，两人愤然离场。

　　“后来的几个月里，我们分别数次找过县国土局、镇政府、镇国土所，但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王桂林说，起初，国土局说事情是镇上的，需要镇上解决，后来镇上又把事情推到了国土所。与此同时，郭成昌则分别就此事上访到陕西省国土资源厅和省信访局。

　　“事情似乎在今年6月12日发生了转机。”王桂林告诉记者，这一天，县国土局相关领导给他打电话，让他们“不要再往上弄了，局里让镇国土所想办法解决就是了”。

　　6月20日，刘反云给王桂林打电话，说金宏湾煤矿[MeiKuang]和镇上下午就处理此事。王桂林告诉记者，参与协商的人包括新民村委会主任李伟虎、刘反云、两个村民[CunMin]代表和金宏湾煤矿[MeiKuang]的一名工作人员。“我们谈到晚上9点，我要求恢复我的土地[TuDi]自主权，没有得到他们认同。”

　　据村民[CunMin]反映，金宏湾煤矿[MeiKuang]是由该县的4家私人煤矿[MeiKuang]组建而成；此次卖地行为的参与者、在租赁协议上签字的李伟虎，在金宏湾煤矿[MeiKuang]占有一定股份。

　　李伟虎向记者坦承，他在金宏湾煤矿[MeiKuang]有800万元的股份，但同时表示，这800万元是自己和其他90多个村民[CunMin]共同入股的。他表示，把土地[TuDi]租赁给金宏湾煤矿[MeiKuang]采煤是“大多数村民[CunMin]都同意的，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因为煤矿[MeiKuang]能给大家带来收获”。对于“以租代卖”的做法，李伟虎的解释是：“村上同意，我拥护。”

　　据村民[CunMin]介绍，签字认可的村民[CunMin]中，很多都是李伟虎的支持者，而另一部分村民[CunMin]则认为，依照租赁协议，自己除了现在能领到租赁费外，以后还能领到“码边费、污染费每吨2.5元和每人每年2吨生活用煤”等好处，也不错。

　　至于双方所签的协议书，李伟虎表示，这只是一个“初步协定”，现在的铲地行为也只是煤矿[MeiKuang]要生产的前期工作，而铲地工作是村里开展的，矿上没有相关手续是绝对不能铲地的。而几个村民[CunMin]却私下告诉记者，现在铲地的正是金宏湾煤矿[MeiKuang]，如果是村上铲地，谁给费用呢？

　　李伟虎向记者表示，当初没有同意的几户(指王桂林等)，如果实在不愿意，就把土地[TuDi]租赁费拿回来，(村上)再给他们另外量地。

　　据记者了解，府谷县由于独特的资源优势，农民每年都享受着政府的各项因煤收益的补贴，为此，家家户户都有一个陕西信合的存折，相关的政府福利都会直接打进存折。去年12月金宏湾煤矿[MeiKuang]的土地[TuDi]租赁费，已经打进了新民一村绝大多数农户的存折。

　　在外地做生意的郭成昌则向记者表示，恢复土地[TuDi]的原状是他最大的愿望。

　　土地[TuDi]所：租赁协议无效

　　7月15日，《中国经济周刊》联系府谷县国土局局长张旭瑞，张以在外地出差为由，指派新民镇国土所所长许军接受记者采访。

　　许军告诉记者，有关新民一村卖地一事纯属村上平整土地[TuDi]，并表示，国家鼓励农民平整土地[TuDi]，以利种植。至于金宏湾煤矿[MeiKuang]和新民一村签署的《土地[TuDi]租赁协议书》，许军则表示，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签署协议的事情，如果要签土地[TuDi]方面的协议，没有土地[TuDi]部门的印章，协议是无效的，而且不受法律保护。

　　许军表示，如果现在出现了煤矿[MeiKuang]大面积的平整土地[TuDi]的工作，也许还存在以后搞某项建设的可能；如果这样推断的话，新民一村和金宏湾煤矿[MeiKuang]所签的、他不知道的协议，或者是一个意向性的搞其他建设的协议，而不是用于开矿的。

　　长期从事土地[TuDi]相关政策法规研究的专家舒新宁表示，土地[TuDi]作为农民生存的最基本保障，如果在承包[ChengBao]期内就发生被相关组织或个人强买强租的行为，则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农村土地[TuDi]承包[ChengBao]法》相关条款的规定，相关责任人要受到法律的制裁。

　　陕西诺尔律师事务所齐精智律师认为，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物权法》的规定，村民[CunMin]所享有的土地[TuDi]承包[ChengBao]权是一种物权，在承包[ChengBao]期内承包[ChengBao]人对土地[TuDi]享有占有、使用、收益、处分排他性的权利。村委会和村民[CunMin]小组未经承包[ChengBao]人授权而擅自处分出租他人的承包[ChengBao]地，是无权处分行为。

　　另外，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农村土地[TuDi]承包[ChengBao]法》第三十二条的规定，通过家庭承包[ChengBao]取得的土地[TuDi]承包[ChengBao]经营权可以依法采取转包、出租、互换、转让或者其他方式流转。但受让方不得改变土地[TuDi]所有权的性质和土地[TuDi]的农业用途，而且流转的期限不得超过承包[ChengBao]期的剩余期限；而《中华人民共和国农村土地[TuDi]承包[ChengBao]法》第二十条规定，耕地的最长承包[ChengBao]期限为30年，所以煤矿[MeiKuang]和村委会签的《租赁协议》中所谓土地[TuDi]租赁50年是没有法律依据的，而且受让方变更了土地[TuDi]用途，用于非农业建设，是明显违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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