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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汉正街搬迁遭商户反对 500年市场面临抉择--国家史册
从3月中旬开始，汉正街[ZhengJie]开始进行“综合整治与搬迁[BanQian]改造[GaiZao]”。传统批发还是现代商业[ShangYe]，城市改造[GaiZao]如何平衡民生保障？这座有500多年历史的老市场[ShiChang]面临着新的选择。
主笔◎李伟 摄影◎蔡小川
焦虑
刘富民[FuMin](化名)很焦虑。武汉的天气逐渐热了起来，他还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驼色皮夹克，里面的绒线衣扎在腰带下面。半瓶“白云边”下肚后，他开始不停地念叨：“汉正街[ZhengJie]不能搬啊。”这名50多岁的汉正街[ZhengJie]商人感到危机日益临近。
不安的源头来自3月15日的一次会议[HuiYi]，会议[HuiYi]由武汉市硚口区宣传部组织召开。刘富民[FuMin]还记得，会议[HuiYi]的主题是关于汉正街[ZhengJie]“整体搬迁[BanQian]”的民意调查。“没错，说的是‘整体搬迁[BanQian]’，调查问卷上就是这么写的。”为了证明真实性，他还拿出了一张印有“整体搬迁[BanQian]”抬头的会议[HuiYi]人联络名单。参加会议[HuiYi]的人，除了管委会、区政府的官员外，更多的是汉正街[ZhengJie]上主要商会和物业公司的代表。
“搬迁[BanQian]”——这个词让刘富民[FuMin]们感到格外刺耳。“500年历史的老街，‘对内搞活’的样板怎么能说搬就搬呢？”
在街上，刘富民[FuMin]算是个有“势力”的商户。他和其他小商人一样，不修边幅，不开好车，喝“白云边”抽“黄鹤楼”。但他有“地盘”——2000多平方米的商铺。解放前，他的父亲12岁就从汉川跑到汉正街[ZhengJie]当学徒。3年出徒后，父亲就在街上最富盛名的“老三镇”市场[ShiChang]开了自己的杂货店。多年后，刘富民[FuMin]也在街上出生长大，不免耳濡目染。80年代初，市场[ShiChang]重开后，刘富民[FuMin]再度开启家族生意，从针头线脑、袜子鞋垫开始，摸爬滚打30年，创下了现在的家业。按照均价2万元/平方米计算，他的铺面就值四五千万元。但如果汉正街[ZhengJie]搬迁[BanQian]，这些资产就一文不值了。
“民意调查”的会议[HuiYi]充满了火药味。商户代表们情绪激动地反对任何关于“搬迁[BanQian]”的提法，组织方希望参会商户们再选出代表发表意见，但是遭到了拒绝。没有人打算中途离开或者置身事外。最后妥协的结果，将最后一个小时作为自由发言的时间，每名商户以5分钟为限。
政府希望通过搬迁[BanQian]、整顿消除市场[ShiChang]的火灾隐患、交通梗阻，进而改变“现场、现货、现金”的传统交易模式(三现模式)，将喧闹、芜杂的批发市场[ShiChang]改造[GaiZao]为秩序井然的现代商贸旅游区。而商户们则认为，火灾与交通问题主要根源在于政府管理不善，取消传统的“三现模式”不具备条件，“支持整顿，但是坚决反对搬迁[BanQian]”。会议[HuiYi]最终不得不在争吵中结束。
5天之后，3月15日，武汉市汉正街[ZhengJie]综合整治与搬迁[BanQian]改造[GaiZao]小组正式发布公告，“即日起启动汉正街[ZhengJie]综合整治和搬迁[BanQian]改造[GaiZao]工作”。汉正街[ZhengJie]2.56平方公里被划为拆迁区、在建及建成区两大块。拆迁区整体搬迁[BanQian]，在建及建成区则依法整治、全面改造[GaiZao]、转型升级。
三五年来关于搬迁[BanQian]的传闻，就像“狼来了”的预言，在街头飘荡，如影随形但从未坐实。熙熙攘攘，利益往来，生意照旧。但现在两万多商户的心头却轻松不起来。
刘富民[FuMin]的好朋友胡波(化名)也是街上的大户。他的家族是恢复市场[ShiChang]后的第一批个体户，目前家族究竟有多少铺位，估计胡波自己也说不全。与刘富民[FuMin]不同，他已经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整顿搬迁[BanQian]”的寒意。
胡波在汉正街[ZhengJie]东富商城有4个铺位，这座市场[ShiChang]专营塑料制品和玩具。4月初，胡波收到了东富商城进行防火改造[GaiZao]的通知，他所在的C栋要在4月底关闭。按照胡波与租户的协议，要提前两个月确定续租事宜。4个铺面的租期在5月底结束，但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双方都措手不及。租客们不知道再到何处去找铺面，客源将大量流失。胡波也不知道市场[ShiChang]会何时重开，他说“即使给我房租，我也不能收了”。
市井
每天早上5点多钟，汉正街[ZhengJie]的生意就开始了。“打货”的客人从各个方向进入市场[ShiChang]，大包小包地拖走各种商品，以赶在开门前补充货架。傍晚收档后，街道立刻成为[ChengWei]夜市，批发市场[ShiChang]变为零售市场[ShiChang]和人头攒动的小吃街。即使到深夜，沿江大道仍旧马达轰鸣，汗流浃背的工人把货物塞进卡车。
汉正街[ZhengJie]的牌子就立在晴川桥下，这里是街道的入口。道路坑坑洼洼，下过雨后一片泥泞，很多地方不得不垫上碎砖头。灰尘在阳光下飞舞，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洋灰味儿，间或混杂着垃圾的酸臭味，布匹、鞋帽、袜子、发卡、锅碗瓢盆分门别类地堆在档口，充斥着一种廉价的富足。
商品价格低廉，贴着五花八门的牌子，主要针对乡村镇集市场[ShiChang]，常能看到“山寨式”的品牌创造，比如“美·摩根保罗”的女装，或“路易·鲨鱼”的皮箱。
街上到处是拥挤的人群和门面铺位，许多赤膊的搬运工人，大声叫卖的伙计，在过道睡觉的孩子，讨价还价的顾客。在最少的地方摆下尽可能多的铺位，摆放尽可能多的商品，并且尽可能地降低商品的成本，这是汉正街[ZhengJie]永恒不变的法则。商铺如同中药柜子，密密匝匝地塞进了大大小小的街市和楼宇。每个档口里都堆满了商品，客人看上什么，直接雇扁担和板车拉走。
老板们凑在一起，在路边支起麻将桌，坐等客户上门。电线杆子上贴满了铺面租售、招工的广告，最特殊的是要“狗肉账”广告：“没有收不回的账，只有不想要的账。”“撞了，撞了！”搬运工拉着堆满服装的拖车，在货车、人群间穿梭。逼仄坑洼的街巷、老旧昏暗的大楼、灯光绚烂的商厦……人与车、新与旧、乱与杂在这里绘制出市井百态。
通常所说的“汉正街[ZhengJie]”并不单指一条叫做“汉正街[ZhengJie]”的街道，而是包含这条东西向大街为中心，在汉水和长江汇合处南北延伸的一大片老城区。它由近460条街巷组成，核心区域占地约1.69平方公里，常住人口近20万。正如名字所传达出的信息，“汉正街[ZhengJie]”乃汉口之正街[ZhengJie]，历史上就曾经是汉口的中心区，也是武汉城市文化的摇篮之一。
汉正街[ZhengJie]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明朝万历年间。在水运和商业[ShangYe]的驱动下，汉口的街市沿着汉水流向自然形成并延伸，汉正街[ZhengJie]市场[ShiChang]形成。沿江从西至东，出现了宗三庙、杨家河、武圣庙、老官庙和集家嘴等众多的码头，为商埠吞吐、集散物资。由于水上交通便利，沿街店铺行栈日益增多，贸易往来频繁。之后，各地富商大贾集聚于这块风水宝地。再后来，青砖瓦舍取代了茅屋竹篱，四乡流民成为[ChengWei]市场[ShiChang]取之不竭的劳力资源。到清代康熙、乾隆的经济发展鼎盛时期，汉正街[ZhengJie]已成为[ChengWei]“汉口之正街[ZhengJie]”。
20世纪初，随着汉口开埠，租界设立与铁路的开通，汉口商业[ShangYe]中心逐渐下移至长江岸边。汉正街[ZhengJie]则演变成小商品市场[ShiChang]。“文革”期间，汉正街[ZhengJie]曾被更名为“兴无街”，所有市场[ShiChang]都被关闭，个体商人不得不另谋职业。直到1979年，汉正街[ZhengJie]市场[ShiChang]恢复，第一批103户个体经营者重新出摊。由于武汉独特的地理位置，汉正街[ZhengJie]市场[ShiChang]一度成为[ChengWei]全国性的小商品批发中心，被称为“天下第一街”。
时至今日，这一区域依旧保持着相对传统的空间格局。汉正街[ZhengJie]的形态如同一条鱼，鱼嘴在晴川桥，鱼肚子是汉江边的沿江大道，鱼背是武汉的商业[ShangYe]中心中山大道，鱼尾则甩到江汉桥。东西贯通的汉正街[ZhengJie]，就是鱼身上的那根主刺。
在命名上，汉正街[ZhengJie]遵循着一个历史习俗，即东西走向与汉水平行的称为“街”，南北走向与汉水垂直的为“巷”。主要的“巷”都是一头扎在汉水里，与汉水码头同名。巷头原先还设置有寺庙，表达镇水和祈求平安之意。这些沿汉正街[ZhengJie]主脊南北展开的平行小巷，如同鱼刺般密集，则是汉正街[ZhengJie]的血管和纽带。
细密的小巷与主街交织，形成了层层叠叠的集市。历史上，正街[ZhengJie]上的店铺，主要是大商号的门市、仓库和会馆，沿着河街则是各种分工明确的货物码头、密集的寺庙与集市，堤街曾经是工人、锡匠、大众茶楼聚集的地方，而垂直于汉正街[ZhengJie]的是那些致密的鱼骨式商住混合特色商品批发街巷，夹杂着娱乐和消费场所。
尽管由于政治运动中断，但今天汉正街[ZhengJie]的格局仍旧维持着曾经的历史脉络。上世纪80年代末期，汉正街[ZhengJie]开始不断地进行旧城改造[GaiZao]，利济路、多福路等南北向道路被拓宽，一部分老棚户区被拆除，建立起了一系列的商住并存的专业市场[ShiChang]。每一个产业都有若干自己的专业市场[ShiChang]，并都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但大量老街巷与旧房屋依旧存在，成为[ChengWei]高楼大厦的背景与底色。这些铺面连接着铺面，如同人体血管一样密密麻麻，低矮的铺面不断挤压人行通道，很多通道只能并排两人来回。电缆电线编织起一张蜘蛛网络，并成为[ChengWei]居民的晾衣绳。傍晚时分，居民们把煤气罐搬到街边做饭，整条巷子里就弥漫着辣椒下锅后的呛人气味。
批发生意有两大特点：第一是同业扎堆，方便客户货比三家；第二是交通方便，组织灵活，既能大进大出，也能化整为零。由于街道狭窄、人流稠密，汉正街[ZhengJie]形成了独特的物流体系。扁担与推车是物流的末端，这些挑夫们负责将货物从门店运到江边的货运公司。沿江大道至友谊南路一线则是物流公司的天下。白天，老板娘们在路边支上一把阳伞，接收挑夫们搬来的零散的货物，晚上则装上大卡车，运到特定的城市。
以现代商业[ShangYe]的标准，汉正街[ZhengJie]存在空间上的局限。区域一边临河，无法修建太宽的马路，另一边的狭窄街巷限制了大宗货物的出入。在商圈周边主路上，货运物流的堆积和拥堵成为[ChengWei]这里最大的交通和消防隐患。白天，物流公司的卡车停在街面上，一些商人趁机建造了大片简易的仓库和民房出租盈利。在汉正街[ZhengJie]，一切自发的商业[ShangYe]活动都是同一类利益驱动下建设起来的。但是，这种互相依靠共生的高密度业态，以及多年的历史积淀，共同激发了蓬勃的人气，使这里永远川流不息。
蜷缩在老房子里的店铺，嘈杂的人声，拥挤的车道，推着板车来回卸货的工人，还有挂在街头“杜绝一切火灾隐患”的红色条幅，都显示着这里的破落与繁华。而时不时出现的红色“拆”字，则提醒着这里未来的命运。
买卖、物流、仓储、加工、居住、吃喝拉撒……都集中在这不到1.7平方公里的区域内。三教九流，五方杂陈，热气腾腾，分工明确。现场、现货、现金的交易模式，混乱之中也遵循着自己的秩序与江湖规则。
在官方看来，混乱的交易环境、低端的经营模式、落后的市政设施，使汉正街[ZhengJie]逐渐成为[ChengWei]城市的溃疡。而在刘富民[FuMin]们看来，这种“乱”正是汉正街[ZhengJie]的核心价值，体现了汉正街[ZhengJie]历久弥新的生命力。“不乱不闹，怎么会有人气？怎么会有市场[Shi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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