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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读博后回乡村开图书馆 被逼找工作离家出走--国家年鉴

  

76岁的曹淑令拿着儿子的照片,他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儿子一面吗?

  文/片 本报记者 王逸群 王健

  知识能改变命运吗?

  离开沂南湖头镇曹家小河村的那天,没人知道35岁的曹继华在浮来山下的那棵银杏树下坐了多久。

  那是他辞职回家[HuiJia]后常去的地方,村里人不大去那儿,他一个[YiGe]人,可以不受打扰地在那里静坐、发呆。

  他把小河图书馆[TuShuGuan]的借书记录、押金条用塑料袋包得好好的,埋在银杏树下,走了。

  从临沂这个[ZheGe]偏远的小山村出来,到北京[BeiJing]上了12年学,从本科、读到硕士、博士;30岁了,还没有一次完整的恋爱;毕业两年后,连工作也辞了;回到老家,想办一个[YiGe]他理想中的乡村图书馆[TuShuGuan];最后,却无法在理想和现实之中找到一个[YiGe]容身之处,于是离家出走,六年不知所踪。

  “他走到这个[ZheGe]地步,活该。”在村里人眼里,甚至在父亲眼里,他是一个[YiGe]标准的失败者。

  但这样一个[YiGe]“失败者”,却把“读书可以改变命运”的信念传递给弟弟———让他从一个[YiGe]无所事事的农村小伙,通过读书、学习、培训,成为一个[YiGe]有一技之长的兽医。

  弟弟曹向荣在《书改变了我的生活》中这样写道,“在我身上,我想我三哥[SanGe]看到了中国农民的缩影。”

  现在,他接手了哥哥留下的图书馆[TuShuGuan],并准备扩大规模。

  老三[LaoSan]“噩梦”的开始

  2月28日,沂南县湖头镇曹家小河村。

  村头,小河图书馆[TuShuGuan]铁将军把门,几个书架孤零零地伫立着。300多米外,一片整齐的大瓦房中,夹着几间破旧的矮小毛坯房,曹继华70多岁的父母住在这里已经30多年了。

  邻居曹胜勋的桌子上摆着3天才前从图书馆[TuShuGuan]借来的《补天裂》。45岁的曹胜勋以卖太阳能热水器为生,闲下来时,隔三差五便去图书馆[TuShuGuan]里借些小说、杂志,算是图书馆[TuShuGuan]的常客了,“也就消磨时间,咱一个[YiGe]农村人,还能指望学到什么呢?”

  “曹继华办起了图书馆[TuShuGuan],但这肯定不是他的工作,听说早就出去找工作了呢。”村里的人都这么说。曹继华是这个[ZheGe]村里几十年来走出去的唯一一名博士,至今,附近的中学里,还有老师以曹继华为榜样,教育学生们好好学习,走出曹家小河。

  排行老三[LaoSan]的曹继华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内向、不爱说话,但心肠好。

  1990年,他考上中国农业大学,寒假从北京[BeiJing]回来,曹继华组织几个高中同学[TongXue],借用村里的小学教室,给周边村子里的十几个中学生免费指导学习。

  曹继华的父亲曹淑令今年76岁,提起20年前的事,他有些感慨。“天太冷了,孩子们回家[HuiJia]不方便,老三[LaoSan]就让孩子们到我们家吃饭。”当时,老三[LaoSan]还不知道家里供他上大学有多么困难,?他母亲连火柴都不舍得用,每次都用火石生火做饭。

  1994年,曹继华大学毕业,考上了硕士研究生。开学的时候,同学[TongXue]帮曹继华把学费垫上了,曹淑令觉得不是个事儿,卖粮食、卖花生,借钱,把老三[LaoSan]欠同学[TongXue]的钱还上。

  “就不该让他上这个[ZheGe]学。”曹淑令始终认为,这是老三[LaoSan]“噩梦”的开始,“上了研究生就想考博士,上了这么多年的学,就只会学习了,人情世故都不懂。”

  读硕士时,曹继华已经24岁了,去过很多地方,关注的事情也越来越多,环境保护、水土流失、气候异常……

  而在沂南老家,小他2岁的弟弟曹向荣已经准备要结婚了。

  “上了个研究生,又考了博士,把什么事都耽误了。”老四结婚后,曹淑令为了老三[LaoSan]的婚事越来越犯愁。

  “你家老三[LaoSan]在北京[BeiJing]上博士呢,以后不是当大官,就是挣大钱。没出息的才这么早结婚、生孩子……“村里人都这样议论着。听说在城里读书的人都结婚晚,老两口这才不逼着曹继华找对象,他们盼着好日子早点到来。

  后来,老两口再也供不起了。在济南钢铁厂打工的曹家老大,每月工资不足1500元,隔三差五地给三弟寄几百块钱生活费。

  曹继华从没意识到过钱的问题,有一次回家[HuiJia],已经30岁的他突然问了父亲一句,“爸,我上学一共花了多少钱?”

  “你怎么不问问,你结婚还要我花多少钱?”曹淑令闷闷回了一句,曹继华不吭气了。

  2002年,学习土壤学的曹继华该博士毕业了,但他并没有拿到毕业证。曹淑令说,曹继华不肯修改毕业论文,根本没去参加论文答辩,学位也没拿到。

  “他不够圆滑、不灵活,在北京[BeiJing]上学这些年,从未带过沂蒙老区的特产送给老师、同学[TongXue]尝尝。”周绪保是曹继华的老乡,也是中国农业大学的校友,如今在北京[BeiJing]一家事业单位上班,他这样评价师兄。

  “我已经辞职了,我要回去!”

  2002年,曹继华从中国农大博士肄业。

  同班同学[TongXue]大都留在北京[BeiJing]的事业单位、研究院……而他执意去了海南。“北京[BeiJing]几个单位想和他签约,但他却去了海南一个[YiGe]科学发展院。”曹继华的同学[TongXue]崔晓君说,“不过听说在那里,领导也很器重他。”

  毕业前,曹继华给同学[TongXue]们说,自己想给村里办个免费图书馆[TuShuGuan]。他的弟弟曹向荣通过看书自学,当上了兽医。这让曹继华觉得,知识的确能改变命运,他也是从农村出来的,要帮助更多的农村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在家乡办图书馆[TuShuGuan],是他计划中的第一站。

  同学[TongXue]们给了他不少书,有一本书的扉页这样写着,“赠送给曹教授”。在同学[TongXue]眼里,“曹教授”想在全国范围内的农村普及免费图书馆[TuShuGuan],他是个理想主义者,有这样的“远大理想”,一点不奇怪。

  同学[TongXue]崔晓君和“曹教授”走得近,在他看来,这是件好事,但仅凭曹继华个人的力量,办不下来。

  曹继华把想法告诉父亲,父亲答应了。2004年,大年初二,小河图书馆[TuShuGuan]对外开放了。房子借用的是曹继华大侄子的新房,几块木板、一张床,所有的书摆在床上供人借阅。

  “五一”前,远在海南的曹继华给家里打了一个[YiGe]电话,这个[ZheGe]电话打了很长时间。

  电话里,沉默了一阵后,儿子很平静地“通知”父亲,我要辞职回家[HuiJia],照看图书馆[TuShuGuan]。

  曹淑令问为什么,曹继华不说话;问他以后的打算,还是沉默。

  “这个[ZheGe]图书馆[TuShuGuan],我一个[YiGe]不识字的人就足够了,你回来干什么?”曹淑令试图劝说他,辛辛苦苦花钱供出来的“博士”,就应该在大城市里找个像模像样的工作。

  “我已经辞职了,我要回去!”儿子的语气就像在下通知。

  正月初二的家庭会议

  这年“五一”,曹继华回家[HuiJia]了。工作两年,他手头上几乎没什么积蓄。脚上穿的,和村里人一样,都是胶鞋,只是鼻梁上多副眼镜。这两年,他在海南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什么辞职回家[HuiJia],家里人都没问出个名堂来,老三[LaoSan]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来借书的人络绎不绝。村民牛庆元送来两把扫帚,不过,他也数落了这个[ZheGe]博士几句,“这个[ZheGe]工作不用你来干,一个[YiGe]识字的初中生就能干好。”

  在曹淑令看来,图书馆[TuShuGuan]拖住了儿子外出工作的念头,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农忙时,曹继华偶尔跟家里人去田里,但他拿锄头的架势,总让旁人笑话,“上学上傻了,庄稼都不会收了。”

  后来,曹继华索性呆在图书馆[TuShuGuan]里不出去了。

  他脑子里只有图书馆[TuShuGuan]了,怎么才能把图书馆[TuShuGuan]长久办下去?怎样才能让家人接受这个[ZheGe]图书馆[TuShuGuan]?

  饭,在家里吃;衣服,几乎不买,曹继华几乎零消费,图书馆[TuShuGuan],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但每月的电费,还得靠父亲出。

  34岁的曹继华开始认真考虑赚钱的路子。他想到一个[YiGe]办法,给一些企业翻译资料,一次赚个二百多块钱。

  白天,他翻译好资料,然后坐班车去沂南县城,在县城找个网吧,把翻译好的材料在电脑上打出来。为了省住宿费,半夜12点,曹向荣骑着摩托车赶来,把干完活儿的三哥[SanGe]接回家[HuiJia]。

  半年下来,这样的“生意”做了不到十次,最后一次,那家企业没有把翻译费汇来,曹继华挣钱的路子断了。

  每天,还是早晨8点,图书馆[TuShuGuan]准时开门,晚上很晚了,他才关门回家[HuiJia]吃饭。人,却越来越沉默。

  2005年春节,从外地打工的亲人回家[HuiJia]了。正月初二晚上,全家开了会,讨论曹继华的出路。

  “你还没成家,得攒钱结婚啊,没钱,怎么买房子……”

  大家想法一致,老三[LaoSan]必须外出找工作,一个[YiGe]博士生怎么能闲在家里呢?

  “他大哥给了2000元,二姑2000元,曹向荣给了1000元……凑齐5000元钱。”曹淑令说,“我们给他下了通缉令,必须出去找工作,不能再呆在家里了。”但曹继华只是沉默。

  正月十六,曹淑令去图书馆[TuShuGuan]时,发现曹继华的行李箱不见了。曹淑令心里高兴,老三[LaoSan]终于外出找工作了。

  转眼间,老三[LaoSan]走了已有3个多月,曹淑令觉得不对劲,老三[LaoSan]走后,一个[YiGe]电话也没有往家里打过,他现在到底在哪?

  曹向荣拿起电话,拨打了三哥[SanGe]出走前使用的手机号,通了。“我在泰安,想在山东农业大学找个工作,不用担心。”随后,电话草草挂了。

  几天后,曹向荣再次拨打,通了,没人接;再打,通了,没人接……几个月后,再次拨打———“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在我身上,三哥[SanGe]看到了中国农民的缩影”

  曹继华走后三个月,村里一个[YiGe]孩子在离曹家小河村15公里的浮来山下放羊,在一棵银杏树下发现了一个[YiGe]塑料包。塑料包里,整齐地包着小河图书馆[TuShuGuan]借阅记录、押金单据。

  孩子把这个[ZheGe]塑料包交给了曹家人。曹向荣知道,三哥[SanGe]回家[HuiJia]后,就喜欢到浮来山下坐坐,这里清净,他能想点事儿。

  再有关于曹继华的消息就是,有人说,2006年,曾在内蒙古见过曹继华……

  76岁的曹淑令现在已不常去图书馆[TuShuGuan],到了那个地方,他心酸。

  曹继华出走后,曹向荣给三哥[SanGe]的好友崔晓君写了一封信,“都说三十而立,我三哥[SanGe]已经三十多了,既没成家也没立业。我爹说他走到现在这个[ZheGe]地步,真是活该。我对他也是又气又爱。”

  在曹向荣眼里,三哥[SanGe]很聪明,但书呆子气重。不过,他从心底里感激三哥[SanGe],“要是没有三哥[SanGe],我现在就是一个[YiGe]地地道道的农民,靠天吃饭;或者,离家很远外出打工……”

  1990年,曹向荣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整天混日子。那年,三哥[SanGe]考上北京[BeiJing]的大学了,一直往家里寄《读者》、励志的书籍,鼓励他自学成才。

  慢慢地,曹向荣也愿意看书了,掌握了一些饲养知识,又通过后期培训,成了一名兽医。

  曹向荣接手了三哥[SanGe]留下的图书馆[TuShuGuan],妻子极力反对,“村里人都靠养鸭发财致富,你怎么把图书馆[TuShuGuan]当正事干了呢?”

  越是反对,曹向荣越能理解三哥[SanGe]当年的心情。邻村的学生经常骑自行车赶来借书,遇到他外出给牲畜看病,学生们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

  “只有坚持下来,才能对得起三哥[SanGe]。”曹向荣说。

  在图书馆[TuShuGuan]的办公桌上,4本厚厚的“借阅归还记录本”已经泛黄了。这些记录中,最早是曹继华的笔迹,再后来是曹向荣的。现在,曹向荣13岁的儿子曹燕京也帮着记录。

  “中外名著、学习资料、杂志……”曹向荣翻着记录本说,“大部分借给中小学生了。”而村民,也只有在庄稼和果树遇到问题时,才会到图书馆[TuShuGuan]翻翻书,寻找解决办法。

  现在,小河图书馆[TuShuGuan]藏书6万余册。除了先前曹继华从海南、北京[BeiJing]等地寄来的3000余册书外,更多的是靠社会各界捐赠,这些捐赠来自于曹继华的老师、校友,以及湖头镇政府、沂南县图书馆[TuShuGuan]、中国文化扶贫委员会……

  书越来越多,屋子显得更加狭小。侄子不可能一直在外打工,早晚会回来,图书馆[TuShuGuan]迟早要挪地方。

  曹向荣计划盖6间大瓦屋,专门当图书馆[TuShuGuan]用。再盖上2间小平房,配上几台电脑,建成信息检阅室。盖房子、配电脑、新书架……一共要花13万多元。

  曹向荣还写过一篇《书改变了我的生活》的文章,“在我身上,我想我三哥[SanGe]看到了中国农民的缩影。”他说,在得到知识的馈赠后,自己会尽更大的努力反馈给更多人。

  “不知道三哥[SanGe]会不会留意到有关小河图书馆[TuShuGuan]的报道,如果我现在做的,能让他高兴了,希望他能给家里打个电话,老人都在盼望着……”采访结束时,曹向荣在车外扒着车窗叮咛记者。

(编辑:SN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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