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哈以后，我住在大直街124号二楼上（据说是日本关东军某中将官邸），那里是我党接待高级干部的地方，张秀山、李天佑、聂鹤亭、卢东生（宋明）、冯仲云等都曾在那儿住过。陈云同志来哈以后，父亲[FuQin]陪同他住在大直街126号对面一栋欧式小洋房里。

　　父亲[FuQin]很忙很忙，平时我根本见不到父亲[FuQin]，只有北满分局、松江工委领导开会时我才能看见。开会时，勤务员不准上楼，父亲[FuQin]就让我临时去送茶水，并向各位叔叔[ShuShu]介绍：“这是我的小孩，今后开会就让他准备茶水吧。干革命[GeMing]先从勤务员做起。”父亲[FuQin]对我讲，“在日本统治时期，你还小，不能随我打日本，整天东躲西藏，也没念更多的书。这也好，念了也是奴化教育。”我说：“祖母不让我们[WoMen]学日本语。”父亲[FuQin]接着讲：“现在解放了，将来为人民做事就要有文化，你要好好学习。等时局稳定了，我送你到军政军校去。现在跟你冯叔叔[ShuShu]（冯仲云）学习数学，他是大学教授。”我记下了父亲[FuQin]的教诲，有空就学习，还向电报员学收发报和译电文等方面的知识。如今我80多岁了，仍是好学不辍。父亲[FuQin]每天工作都到深夜12点多，早出晚归，父子俩很少有机会亲近。我向秘书提出，要求和父亲[FuQin]住在一起。父亲[FuQin]欣然同意了我的请求，把我接到花园街26号一栋楼上二层居住。当时时局很紧张，又是年底，我军正准备撤离哈尔滨[HaErBin]，国民党接收大员关吉玉、杨绰庵、余秀豪等将要进驻市里。关内来的我党干部日益增多，开会频频，尽管父亲[FuQin]夜半回来，仍是不休息，还了解家乡的一些情况。

　　我告诉父亲[FuQin]，自从您北上抗日后，全家人就由曾祖父、祖母带领，提心吊胆地生活。曾祖父已经80多岁了，祖母也60多岁了，头发已经白了。二祖父早就去世了，剩下一个堂叔，比我大几岁，跟着曾祖父在家种地、放牛。伪警察时不时地跑到屯子里调查，问您是否回来过，上哪儿去了？屯中的人都是李氏家族，骗伪警察说您不在了。二祖父在外经商时托朋友在黑龙江青冈县公共墓地造了一个假坟，给家中来信说您病故了。听到这儿，父亲[FuQin]很是伤感，动情地说：“我最想念的就是你奶奶（祖母）和你太爷（曾祖父），我从小失去父亲[FuQin]，由你奶奶拉扯长大，你太爷抚养我成人。我实在对不起全家人，没有担当起家庭重担，没有为老人尽孝。我永远记得我离家出走时，两位老人对我说的话：‘超兰，咱家没有掌事的男人了，你一定要打日本，那就去吧。抗日就要抗到底，绝不能半截腰跑回来，当老屁丫子。不把日本鬼子打跑，不要回来见我。’”说着说着，父亲[FuQin]哭了，百感交集：“我按照老人说的去做了……我真想马上回去见见全家人啊，真是忠孝不能两全啊……国民党反动派又要来了，想夺取人民的胜利果实，我重任在肩，只能和平后回家乡看看。”我说：“您一定回去看看，您要知道老人家多么想您啊。每年一到十月初一（农历）您的生日时，半夜子时，祖母领我到院子里，遥望北方满天星斗，呼唤着：‘长生（父亲[FuQin]小名）跟妈来，看看妈！快点把日本鬼子打跑，回来看看妈，妈想你！’，一九四四年您生日那一天半夜，空中云雾缥缈，经奶奶一遍又一遍的呼喊，刹那间，云开雾散，露出满天星斗，祖母乐极了，叫我：‘小胖，你爹还活着，快给老天爷磕头！’”我讲到这里，父亲[FuQin]已热泪盈眶：“好，等时局稳定了，我请几天假，一定回家看看。”令人遗憾的是，沈阳不久被国民党反动派军队占领，没法回去了；更不幸的是，不久父亲[FuQin]被害牺牲了，再没能回到可爱的故乡，再没能见到可敬的老人。

　　我告诉父亲[FuQin]，一九三三年中共奉天特委遭到破坏后，许多同志被捕入狱，其他的人都跑散了。姑母李兆宾和姑父被抓进监牢，李超全叔叔[ShuShu]牺牲，堂叔李超一、表叔杨兆利一去无消息。杨寿天爷爷、杨兆卓大伯和关永玉三爷转入地下活动，秘密宣传抗日，他们日夜盼望着您早日返乡领导革命[GeMing]。父亲[FuQin]听后，心情极为沉重。他说：“当年在沈阳和辽阳和你奶奶一起工作的那些叔叔[ShuShu]，转移到北满以后，在艰苦卓绝的斗争中大部分牺牲了。我活着，一定安葬好为国牺牲散露在北满大地的烈士遗骨，赡养烈士们留下的老人、儿女。”“振宇（我的原名）！你要记住，革命[GeMing]的后代一定要忠于党、忠于人民。我们[WoMen]要比别人更加热爱来之不易的革命[GeMing]事业。”谈话中，父亲[FuQin]提到傅大伯家，我说：“他不用我们[WoMen]帮助了，你走后，他当上了煤矿的小工头，买了10多垧地，比谁家生活都好。”父亲[FuQin]听后勃然大怒，站起身说：“他竟敢喝我们[WoMen]煤黑子的血，可恶！不要理他！”那时我是一个不太成熟的少年，对父亲[FuQin]的态度很不理解，直到参加革命[GeMing]多年后，我才深感父亲[FuQin]对革命[GeMing]事业是那么忠诚，对同志是那么热忱，对无耻之徒、丧尽国格人格的人是那么憎恶！

　　父亲[FuQin]的好友唐景阳叔叔[ShuShu]曾与父亲[FuQin]在北平东北抗日救国会共同工作过，抗战后回哈做报社社长，和父亲[FuQin]睡在地板上，一唠就是一夜。他说：“你父亲[FuQin]太俭朴了，太重革命[GeMing]感情了。”

　　父亲[FuQin]在生活上很节俭，从不用公家钱买生活用品，他的饮食与警卫战士一样。没有专门的炊事员，警卫战士轮流做饭。有时战士把饭做夹生了，父亲[FuQin]从未露出不悦之色，每天与战士们同吃高梁米，同吃土豆炖大白菜。他的住处简陋至极，两个箱子拼在一起，就算是床，“床”上放个草垫子，有时来客多了，他干脆就睡在地板上。父亲[FuQin]任哈尔滨[HaErBin]卫戍副司令，他身边有两名苏军副官（中尉军衔）睡了几次地板，觉得太苦了，唉声叹气，搬到别处去了。

　　我亲眼见一位警卫员看别人穿件新衣服，也想买一件。父亲[FuQin]劝他：“天下还不太平，老百姓还很穷，你不要忘了，咱俩第一次见面时穿件露了棉花的棉袄，靠着大树坐着。”没等父亲[FuQin]说完，警卫员笑了，再也不提买衣服的事了。

　　“此一别，竟成了我和父亲[FuQin]的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