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伦在自己的诊所里收拾药箱。

　　文/片 本报记者鲁超国

　　做了45年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的徐玉伦，年过七旬却开始为自己的养老问题[WenTi]犯愁。像徐玉伦这样的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全国还有102万人，大都年过半百，是时候考虑他们的养老问题[WenTi]了。

　　“苦我吃了，贡献也做了，该说的我一定要说。说不说是我的事，办不办是你的事。”近几年来，泰安市东平县戴庙乡中金山村70岁的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徐玉伦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渠道，说说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的待遇和养老问题[WenTi]。

　　今年的全国两会上，全国人大代表、河南村医马文芳议案解决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的待遇和养老问题[WenTi]，这让徐玉伦重新燃起希望。

　　春节前一连26天，60岁的马文芳乘坐长途汽车、公交车行走于河南、山东、湖南三省的100个自然村，共走访了100位乡村[XiangCun]诊所医生[YiSheng]，其中就包括徐玉伦。

　　脱离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这个队伍，就是彻底的农民了

　　徐玉伦的卫生所，邻近主街，没有[MeiYou]挂牌子，甚至连一个标志性的红“+”字都没有[MeiYou]。

　　“村里人都知道，不用挂牌子。”房子是近年新建的，钱是由徐玉伦的子女凑的。“以前的房子成危房了，在山上，村民去找我看病也不方便。”徐玉伦说。

　　房子从外面看上去还比较“场面”，堂屋三间，西侧房屋是储藏室，里面堆放着一些农具，还有一个铁皮的粮囤，算是最值钱的“家底”了；东侧两间房，一间是厨房，一间是卧室，没有[MeiYou]客厅。

　　临街的两间东屋，就是徐玉伦的诊所了，药架上摆满了药，桌子上堆放着一些医学书籍。墙角处堆放着几十块煤球，“天冷的时候才点炉子，防止药冻了，失效了就麻烦了。”

　　诊所的墙壁上挂着“新农合定点医疗”的牌子。

　　平时，他的诊所门是关着的，“一天来不了几个人，我不能老在这里靠着，地里有活的时候还是得下地干活，有人生病了就到地里去叫我。”

　　看到记者嘴上长泡，徐玉伦说：“你这是上火。”说着，从药架上找出一盒药，倒上水让记者服用。

　　“你看到了吧，你来这么长时间了，一个来看病的都没有[MeiYou]。”徐玉伦拿出一盒药，“这一盒药好几块钱，只有1毛钱的利。我还不收诊断费。”

　　徐玉伦说，有时候他一天接不到一个病号，也有可能一天来两三个，“一个月也就100多块钱的收入。”为维持生计，他还要下地，靠3亩地种植小麦、棉花和南瓜生活。

　　“还真不如开个小卖部，至少不用承担如此高的风险啊。”但他舍不得就这样把自己一辈子的“手艺”丢了。

　　当然，有更多的人不想脱离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这个队伍，否则，就是彻底的农民了，他们之所以一直在坚持，是希望有朝一日国家能够给“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一个说法。

　　徐玉伦一直在等待一个消息：“第10235号议案立案没有[MeiYou]？上面有没有[MeiYou]什么答复？啥时候给答复？”

　　他清楚地记得，3月3日下午3点10分，北京的一个记者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询问行医的收入情况、种地的情况等，他知道，这应该是马文芳在两会上议案的功劳。

　　今年春节前，马文芳曾找到他，调查关于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的现状。

　　马文芳是一位名人。他是河南省通许县大岗李乡苏刘庄村村民、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行医42年。

　　马文芳头上的光环很多：全国劳模、全国优秀乡医、全国健康卫士楷模、2008年北京奥运会火炬手、感动中原人物，曾受到胡锦涛总书记和温家宝总理的接见……

　　但是，最让马文芳感到自豪和管用的还是“全国人大代表”的头衔。今年的全国两会，他已经是第四次以全国人大代表的身份呼吁关注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的待遇和养老问题[WenTi]了。

　　以前的3次呼吁都没有[MeiYou]引起重视，他认为是“很多人不了解这个群体”。

　　于是，今年春节前，他自费对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进行了走访和抽样调查。

　　调查结果让马文芳忧心忡忡，“在调查的100个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中，年龄最大的78岁，最小的53岁，平均年龄63.14岁；行医时间最长的60年，最短的31年，平均43.6年；月收入最高的1000元，最低的50元，平均月收入342.7元；身体健康的84人，有各种疾病的16人。”

　　“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队伍后继乏人，农村[NongCun]三级卫生服务网络正面临着‘人走网破’的威胁。”马文芳直言，而这些卫生所还要担负着公共卫生服务，担负着村民的健康管理。

　　今年33岁的褚衍栋，从枣庄市卫校毕业后，一直在家乡的卫生室一边行医一边种地，他曾告诉马文芳，“每年收入四五百块钱，养老也没有[MeiYou]保障，不想再干了！”

　　据统计，目前全国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共有102万人，担负着农村[NongCun]防疫、医疗、保健、协助重大公共卫生事件处理等工作。

　　马文芳的议案，受到了很多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的关注，这其中就包括行医45年的徐玉伦。

　　“议案提交后得三个月之后才给答复。”马文芳告诉本报记者。也许，没有[MeiYou]人比他更想知道答案了。

　　“赤脚[ChiJiao]医生[YiSheng]”在农村[NongCun]曾很有面子

　　徐玉伦入行行医，其实很偶然。

　　“当时整个大队1000多号人，就两个卫生员，一个70多岁了，一个年轻的业务还不是很熟练，根本不够用啊。”

　　1966年，初中毕业的徐玉伦被推荐去卫生院。整个大队当时也只有5个初中毕业生，这已经算是高文凭了。徐玉伦也有去参军的机会，但他放弃了，“我觉得还是在农村[NongCun]锻炼好。”

　　有资料显示，1965年，中国有140多万名卫生技术人员，高级医务人员80%在城市，其中70%在大城市，20%在县城，只有10%在农村[NongCun]，医疗经费的投入农村[NongCun]只占25%。

　　1965年6月26日，时任卫生部部长钱信忠将这组数字汇报给毛泽东后，毛泽东震怒了：“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老爷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

　　毛泽东指示：“应该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NongCun]去，培养一大批‘农村[NongCun]也养得起’的医生[YiSheng]，由他们来为农民看病服务。”

　　根据毛泽东的进一步指示，普及农村[NongCun]医疗卫生工作在全国迅速展开，一个“半农半医”的群体由此迅速崛起。

　　徐玉伦正是那个时代的产物，经过几次培训之后，他开始背起药箱为群众看病。

　　而“赤脚[ChiJiao]医生[YiSheng]”则是农民自发叫起来的，因为南方的农村[NongCun]都是水田，只能赤脚[ChiJiao]下田，所以赤脚[ChiJiao]就是劳动的意思，“赤脚[ChiJiao]医生[YiSheng]”就是既要劳动也要行医。

　　“那时候挣工分，一个月有多少天，我们就会拿多少天的工分。哪怕是大年初一，有人生病了，过

　　来叫，也得去。”那时候也没有[MeiYou]“加班”的说法，徐玉伦曾经一晚上被叫起来七八次，“我都不敢脱衣服睡觉。”

　　“新中国成立初期，疟疾、麻疹、天花等传染病流行。”徐玉伦天天提着壶、端着碗、拿着药，挨家挨户去送药。“看到药咽到肚子里了才走。”

　　疟疾的根源是蚊子，徐玉伦回忆说，当时他在村里村外逐个水井、地窖、山洞熏灭蚊子。“现在，这些传染病都没有[MeiYou]了，你说说是谁的功劳？”

　　辛苦虽辛苦，可是徐玉伦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那时候，“赤脚[ChiJiao]医生[YiSheng]”在农村[NongCun]是“很有面子”的岗位，村民对“赤脚[ChiJiao]医生[YiSheng]”十分尊重，医生[YiSheng]在村里的地位很高，甚至要超过村干部。谁家来了客人请“赤脚[ChiJiao]医生[YiSheng]”去作陪，客人和主人都会觉得是件很荣耀的事。

　　1968年9月，当时中国最具有政治影响力的《红旗》杂志发表了一篇题为《从“赤脚[ChiJiao]医生[YiSheng]”的成长看医学教育革命的方向》的文章，1968年9月14日，《人民日报》刊载，毛泽东在当天的《人民日报》上批示“赤脚[ChiJiao]医生[YiSheng]就是好”。随后《文汇报》等各大报刊纷纷转载。“赤脚[ChiJiao]医生[YiSheng]”的名称走向了全国。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赤脚[ChiJiao]医生[YiSheng]”手册》的发行量仅次于“毛选”。

　　1985年初，卫生部作出停止使用“赤脚[ChiJiao]医生[YiSheng]”这一称呼的决定，原来的“赤脚[ChiJiao]医生[YiSheng]”要进行考核，合格的将被认定为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取得从医资格后可以继续行医。“赤脚[ChiJiao]医生[YiSheng]”的历史至此也就结束了。

　　当时，徐玉伦所在的村子里共有三名“赤脚[ChiJiao]医生[YiSheng]”，通过了考核之后，分道扬镳，自谋生路。

　　“孪生兄弟”的不同命运

　　徐玉伦提起同村的王兴勤、李守枝和方芝兰(音)，语气酸酸的，“他们比我小，早早就退休了，现在挺舒服，平时散步、打牌，很悠闲，每个月领着将近3000元的退休金。”

　　他口中的这三个人，都是当年的民办教师，和“赤脚[ChiJiao]医生[YiSheng]”一样，都是我国在一定特殊历史条件下的产物，多年来一直享受同等待遇，有人称之为“孪生兄弟”。

　　1979年10月，国务院决定将全国136个边境县的8万余名中小

　　学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揭开了党和政府妥善解决民办教师问题[WenTi]的序幕。

　　1994年的全国教育工作会议上，党中央、国务院明确提出，“争取到本世纪末基本解决民办教师问题[WenTi]”。解决民办教师问题[WenTi]从此有了历史性的转折。

　　1999年至2000年，全国有25万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民办教师逐渐退出讲台。

　　民办教师问题[WenTi]的解决，让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感受到了不公和冷落。

　　同为“孪生兄弟”，境遇为何如此悬殊？

　　一位曾经的民办教师认为，很多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没有[MeiYou]考虑或者有意回避一个问题[WenTi]：“包产到户后，赤脚[ChiJiao]医生[YiSheng]转变成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身份已经悄悄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与民办教师不同，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已经‘市场化’了，靠‘手艺’来养活自己，而且有个别医生[YiSheng]赚得还不少。而民办教师呢？不可能靠收孩子的学费来养活自己吧？”

　　“大家各干各的，挣一块花一块，挣不到就只能靠地里刨食。”徐玉伦也说，为了多赚钱，有个别的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也变了味，“啥病都能看，啥病都有‘祖传秘方’，开始学会忽悠人了。”

　　但是，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依然承担着很多公共卫生服务的职能。2003年，非典期间，戴庙乡医院召集开会，徐玉伦接到了一个任务：为回乡务工人员测量体温。

　　“当时乡医院只给了一件白大褂，一个口罩，如果传染的话，首先是我，但是人命关天。”徐玉伦没有[MeiYou]退却，因为他认为这是他的职责。

　　徐玉伦忙了三个月，非典结束后，他去医院要钱，医院让他去村委会要，村委会则称没有[MeiYou]这方面的开支，结果他没有[MeiYou]得到一分钱的酬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他们防疟疾、灭蚊子还有工分，现在遇到了类似的情况，徐玉伦却不知道该找谁要钱。

　　“赤脚[ChiJiao]医生[YiSheng]”老了渴望“穿上鞋”

　　去年9月份，徐玉伦写了一份《干了一辈子农村[NongCun]医生[YiSheng]老来无人管》的文章，“写好之后我专门找了个大学生看了看，内容没犯什么错误吧，犯错误的事情我不干。”他把这篇文章邮寄到北京一家报社，却如泥牛入海。

　　从2008年开始，戴庙乡的一些老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就推荐他为代表，为大家奔走呼吁养老问题[WenTi]。

　　他不想被戴上“越级上访”的帽子，因此从乡医院开始，县、市、省卫生部门逐级反映。

　　“苦我吃了，贡献也做了，该说的我一定要说。说不说是我的事，办不办是你的事。”他说话很大胆，但是他办事很谨慎，担心犯错误毁了自己一辈子的清白。

　　马文芳的出现让徐玉伦看到了希望。马文芳认为，要解决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的后顾之忧，国家应尽快出台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养老保险指导意见，明确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身份，将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的人事关系纳入乡镇卫生院管理，提供一定工作经费和人员工资，保障工作人员基本生活。同时逐步建立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养老保险、聘用与退休制度，切实解决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老有所养的问题[WenTi]，这样才能筑牢农村[NongCun]三级卫生服务网络的网底。

　　今年4月初，有媒体报道，山东省政府将采取以政府购买服务等方式多渠道加大对乡村[XiangCun]医生[YiSheng]的补助力度，安排一定比例的基础公共卫生服务工作由村卫生室承担，对所需经费，按照政府购买服务、绩效考核、以考定补的原则，从基本公共卫生服务人均经费中按不超过30%的比例统筹安排。

　　去年11月份，徐玉伦去了一趟北京，去找他的一位初中同学，目的就是看看这位同学能不能帮他解决老有所养的问题[WenTi]，“以前的同学都比他混得强”，徐玉伦的老伴插了一句。

　　那是他第一次去北京，经过天安门时，他驻足，盯着毛主席像，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背着药箱，意气风发地走在乡间小路上，村民们热情地挥着手向他打招呼……

（编辑：SN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