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刘公岛,奔向北洋[BeiYang]水师[ShuiShi]提督府,崭新的贴金门神迎面闪耀。只听府内传来叮叮当当声,记者到访时,恰逢装修,油漆味弥漫着整个府院。游走在三重庭院之间,廊庑回环,墙壁被粉刷一新,朱红的廊柱也披上新漆,焕然一新。
    翻得越新,越是让人念旧。看着来自曲阜的工人们在提督府里修修补补,记者不禁想起李鸿章当年的话:“我办了一辈子的事,练兵也,海军也,都是纸糊的老虎,何尝能实在放手办理?不过勉强涂饰,虚有其表,不揭破尤可敷衍一时。如一间破屋,由裱糊匠东补西贴,居然成一净室。”
    这位大清国的“糊裱匠”苦心孤诣经营20年,打造了手中的王牌——北洋[BeiYang]水师[ShuiShi]。而今,水师[ShuiShi]提督府正门,悬挂着甲午年五月李鸿章题写的“海军公府”四字匾额,书法厚重,颇得益于隶、魏书,墨迹中微微透出庙堂之气。而锈迹斑斑的“济远”主炮在府后巍然横陈,直指南方海域,守护着曾经热闹一时的水师[ShuiShi]提督府,然而炮声却不再呜咽……
福州城内的白纸门联
    大东沟一战,“数济远打得不行。济远船主姓黄(方),是个熊蛋包,贪生怕死,光想躲避炮弹,满海乱窜。各船兄弟看了,没有不气愤的,都狠狠地骂:‘满海跑的黄鼠狼!’后来,济远船主不听命令,转舵往十八家岛跑,慌里慌张地把扬威撞沉了”。
    上言是上世纪50年代,北洋[BeiYang]水师[ShuiShi]“来远”舰水手陈学海的回忆。这“济远船主”便是方伯谦。
    1894年9月24日拂晓,旅顺港乌云低垂。方伯谦光着脚,被一队兵丁押赴着前往海军公所后的刑场。他上身赤裸,下穿白色布裤,一路上神情恍惚。据山东史学会甲午战争专业委员会委员、北洋[BeiYang]水师[ShuiShi]网站站长陈悦介绍,选择此时,是因围观的人不多,可以为其保留最后一点颜面。只是十分奇怪,刽子手掣取倭刀行刑,砍了三刀之后,他的身首才分离。
    方伯谦此时一定后悔,早知倭刀下的头颅如此坚硬,真不该临阵脱逃,躲避倭船的进攻。
    “当方伯谦挂旗往旅顺方向逃跑时,‘致远’、‘经远’舰已沉入海底,‘定远’、‘镇远’两艘铁甲舰被日军[RiJun]6舰合围,‘来远’、‘靖远’则被日方4艘快速巡洋舰死死咬住。”中国甲午战争博物馆副馆长王记华介绍。
    “来远”舰中弹200余发,大火燃起,烈焰升腾。为防止火焰从甲板烧入机舱,轮机官兵将通往机舱的所有通风管、天窗密闭,不顾200度的高温,恪尽职守。而燃烧的甲板上,炮手们还在不停地射击。水手王福清脚跟被弹片削去,鲜血染红了他经过的甲板,他毫无知觉,等人提示,低头看时才站立不住。
    两支舰队酣战到下午5时许,日本联合舰队逐渐加速,朝南方锚地撤去,黄海才渐渐平静下来。残阳西坠,“来远”舰与剩余军舰重新编队,向旅顺船坞驶去。据陈学海回忆:“‘来远’受伤最厉害,船帮、船尾都叫炮弹打得稀烂,舱面也烧得不像样子,最后还是由‘靖远’拖到旅顺上坞的。”而在这艘肋骨已烧得变形的军舰上,有许多方伯谦的福建老乡,其中就有冰心的父亲谢葆璋。
    恍然百年后,漫步在今福州冰心故居,青石铺地,假山点缀,竹影摇曳,庭阶寂寂。正是在这里,冰心从父母亲口里听到许多以福州为背景的故事。据冰心回忆,大东沟海战后,“因为海军里福州人很多,阵亡的也不少,因此我们住的这条街上,今天是这家糊上了白纸的门联,明天又是那家糊上白纸门联。”
    “母亲感到这白纸门联,总有一天会糊到我们家的门上!她悄悄地买了一盒鸦片烟膏,藏在身上,准备一旦得到父亲阵亡的消息,她就服毒自尽。祖父看到了母亲沉默而悲哀的神情,就让我的两个堂姐姐,日夜守在母亲身旁。”
    大东沟海战失败的消息,在两个月后到达海军提督丁汝昌的老家——安徽巢县高林乡郎中村。据陈悦介绍,这是一个很穷的村落,他曾去寻访过丁汝昌的第四代孙子。
    在这位丁汝昌后人的带领下,陈悦爬到村子后面的小山坡上,“荒草丛里,是一片夫妻合葬的墓地。每块墓碑上男人去世的日子都是1894年8月18日(注:公历9月17日),死因皆为血战身亡,而他们妻子去世的日子都是两个月以后。这就意味着,在得知投奔丁提督的丈夫牺牲的消息后,北洋[BeiYang]水师[ShuiShi]下级官兵的妻子们,全部选择了同一条路——自杀殉节。”
临时换上“良吏伟人”
    11月7日,农历十月初十,这天是慈禧的60大寿,光绪帝率文武百官在皇极殿行贺礼,随后慈禧在众人拥簇中到阅是楼看戏。而历史竟有如此巧合,这一天也是丁汝昌58岁的生日,身在旅顺的他,耳畔响起零星的炮声,日军[RiJun]正分三路向大连湾进攻。据海军航空工程学院海军史研究所苏小东教授介绍,6天后,丁汝昌率北洋[BeiYang]水师[ShuiShi]在旅顺周围转了一圈后,凄凉、绝望地撤回威海[WeiHai]。
    同样心情凄凉的还有李鸿章,据李的幕僚吴汝纶回忆:“平壤之败,李相痛哭流涕,彻夜不眠,及旅顺失守,愤不欲生。”而日军[RiJun]方面则开始筹划进攻威海[WeiHai],消灭北洋[BeiYang]舰队,扫清从渤海登陆直隶,进而围攻京城的障碍。进入1894年末,威海[WeiHai]成了甲午战争的焦点。
    历史的年轮匆匆扩散出百余圈。仲春的威海[WeiHai],最先萌动的是山光和海色,藏在山光海色中的海鸥用清脆的“欧欧”声讲述着海的情愫。威海[WeiHai],这座城与军事结缘已久,早在600余年前的明初为抵御倭寇侵扰,取“威震东海”之意设立卫所。
    “在行政区划和军事防御上,清末的威海[WeiHai]是个极特殊的城市。”据中国甲午战争博物馆研究员戚俊杰介绍,威海[WeiHai]在行政区划上属山东省文登县管辖,而从海防体系来说,威海[WeiHai]卫布防的海、陆驻军又属于北洋[BeiYang]大臣李鸿章指挥。
    “李鸿章是直隶总督,行政管辖区域主要是今天津、河北一带,他仅能调度驻扎山东沿海口岸的淮系军队[JunDui],并不能直接指挥山东省军队[JunDui]。”戚俊杰说,大敌当前,李鸿章要想守住威海[WeiHai],必然要与山东省的军队[JunDui]互相配合。“此时,山东巡抚能否和直隶总督同舟共济,就成了事关大局的重要问题。”

    “甲午战争爆发时,山东巡抚是福润。”戚俊杰介绍说,福润虽为旗人,但较为务实。1894年夏季,在扩军备战方面,福润与李鸿章配合默契,先后募集数十营新军,加强登州、烟台[YanTai]、威海[WeiHai]一带沿海防御。然而,当威海[WeiHai]筹防正在如火如荼进行时,1894年8月16日,清廷却突然发表一项重要的人事变动:福润被调往安徽,由尚未赴安徽任巡抚的李秉衡接任其空缺。
    8月23日傍晚时分,新任山东巡抚李秉衡造访翁同龢府,翁同龢“留饭剧谈”。当得知李秉衡自幼在江苏生活时,身为常熟人的翁同龢别生几分亲切。一席交谈之后,翁同龢竟然对李秉衡得出了“朴实平易,兵事将才均极留意,良吏也,伟人也”的评价。
瞒天过海的河防军
    如今,在残留的清代山东巡抚衙门大堂西侧,有一亩见方的池子,四周用石栏围着。倚栏看池中,沙土涌出串串水珠,大珠小珠颗颗碧绿透亮,汩汩不息,这便是珍珠泉。9月12日,李秉衡在此正式视事。海疆不靖,他无暇欣赏珍珠泉的秋景,于月底前往胶东沿海巡视。谁都不会知道,他的这次巡视,对北洋[BeiYang]水师[ShuiShi]竟有生死攸关的影响。
    “当时日军[RiJun]可能登陆的地带有两个,一是往烟台[YanTai]方向的西翼,再就是往荣成方向的东翼。”陈悦分析称,这两翼均属山东省防区。福润担任巡抚期间,曾派军驻扎威海[WeiHai]西翼,而他突然被调往安徽,以致无暇对威海[WeiHai]东翼进行防御布置。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一旦进入冬季,威海[WeiHai]东翼的荣成湾便成了极佳的登陆地。这里湾口宽阔,能避开猛烈的西北风；湾为泥底,适于受锚；而沿岸起伏的丘陵,更适于掩护陆军上岸。战略地位如此重要,李秉衡对此却置若罔闻。他并没有派兵前往威海[WeiHai]东翼,反而愚弄威海[WeiHai]淮军守将戴宗骞,要求戴宗骞从威海[WeiHai]守军中抽调兵力,布置在烟台[YanTai]方向。
    “威海[WeiHai]陆军仅有数千人,防守威海[WeiHai]炮台[PaoTai]尚且不足,遑论外调。”陈悦介绍道,李鸿章令威海[WeiHai]陆军专守威海[WeiHai],不能拔营,这使李秉衡极为不快。既然威海[WeiHai]守军没有派出军队[JunDui],李秉衡所谓“以防威海[WeiHai]后路”的布局,最终以山东省驻威海[WeiHai]西翼部队西撤收尾。“这样的布局,与其说是在防守威海[WeiHai]后路,不如说是担负起李秉衡所驻烟台[YanTai]的外围防务,如此一旦烟台[YanTai]有警,这些军队[JunDui]可以很快收缩回烟台[YanTai]。”陈悦分析道。
    与被重点加强的威海[WeiHai]西翼相比,位于威海[WeiHai]东翼的荣成一带则空无一兵。12月23日,日军[RiJun]派人在荣成龙须岛一带上岸侦察登陆场。得到情报的戴宗骞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遂派人设防。
    得知威海[WeiHai]驻军出动,李秉衡不得不顺势作了一番部署威海[WeiHai]东翼海防的表面文章,从烟台[YanTai]周边的军队[JunDui]中调拨5营河防军前往荣成。
    “看似派出援军[YuanJun]恰逢其时,实际上是李秉衡瞒天过海的伎俩。”陈悦分析道,李秉衡所派5营河防军,名为“军”,实则是修河的民夫。山东为预防黄河泛滥,将沿岸民夫按照军队[JunDui]营制编组,一旦遇到水警,就集合赶赴大堤,挖土修河,无事时则各自散去,各安生业。
    “这些民夫不仅没有受过任何军事训练,而且每营的人数也不满,只有300余人。”陈悦无奈地说,河防军装备的低劣程度更是触目惊心,每个营300人共用一支鸟铳或抬枪,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火器,而黄县转运局里储存的大量军械,李秉衡却严禁运往前线。
一拨拨“拔丁”攻势
    在去往刘公岛的游船上,记者身旁有一位戴墨镜的“帅哥”,双手后扶船舷,逸兴遄飞,赋诗一首:“大海啊,真像一碗菠菜汤,你是蛤蜊的故乡。”乐景愈欢,哀情愈浓。
    1895年1月20日,农历腊月二十五。同是在刘公岛上,有两件事犹如两把刀子悬在丁汝昌头上。
    第一件乃战场之事。当日凌晨,日军[RiJun]先遣舰抵达荣成龙须湾,作登陆场的最后安全确认和站锚导向。一艘舢板载着士兵驶向岸边,驻守龙须崖清军开炮阻击,很快遭日军[RiJun]舰炮还击,扔下4门炮,清军四散溃逃。
    据苏小东介绍,由于滩多水浅,日本军舰不能靠岸,运兵及辎重上岸均靠驳力。与当初登陆花园口一样,日军[RiJun]没有遇到任何有效的抗登陆阻击。日军[RiJun]先后在荣成湾登陆34600人,马3800匹,耗时4天。
    而当天,李秉衡仅令威海[WeiHai]西翼两营兵力出动,更值得玩味的是,他在电令中还特别加注了一句话:合戴统领步步驰应。“言下之意就是要求不要行动过于迅速,不要独立对日作战,应跟随在威海[WeiHai]淮军之后前进。”陈悦分析道。
    那营乌合之众的河防军全部被日军[RiJun]击溃,荣成县失守。冒雪赶往荣成方向的威海[WeiHai]驻军得到消息后被迫折回,而山东省援军[YuanJun]却全无踪影。
    第二件乃庙堂之事。都察院杨颐上书朝廷奏参丁汝昌,说道:“李鸿章始终袒庇败坏海军之丁汝昌,托以经手事件未完,逗留不遣。”言官们平素对“洋务”嗤之以鼻,掣肘北洋[BeiYang]水师[ShuiShi]发展。一旦战事迭生,他们反复催战,幻想毕其功于一役,有的提出让北洋[BeiYang]水师[ShuiShi]突袭日本本土,甚至要组织渔船用渔网封锁日本港口,种种荒诞,不一而足。
    一旦北洋[BeiYang]水师[ShuiShi]战场受挫,言官们越发歇斯底里,把恼怒倾泻到丁汝昌身上,发起一拨拨“拔丁”攻势。据苏小东介绍,在此之前,光绪帝在言官们的鼓动下,曾5次下旨拿丁汝昌治罪,只是经李鸿章与北洋[BeiYang]诸将竭力吁请,此事才得以延缓。
    21日清晨,一场暴风雪将刘公岛银装素裹,丁汝昌踱出寓所大门,一路往东行至提督府。龙王庙、码头、海潮声,甚至连提督府前斜挂的黄底色青龙红日旗也已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
    碎琼乱飞的雪花轻盈地落在丁汝昌的脸上,心情沉重的他举头南望,茫茫大雪中的威海[WeiHai]南炮台[PaoTai],形势堪忧。当天,戴宗骞移缓救急,从北岸炮台[PaoTai]5营淮军中抽调3营兵力,火速赶往荣成方向阻击日军[RiJun]。
    “戴宗骞这么做,是因为李秉衡向他承诺山东省军队[JunDui]两日内可到,到时抽调兵力便能得到填补。”陈悦说,在日军[RiJun]主攻方向已经明了的情况下,22日,李秉衡突然通知戴宗骞,山东省军队[JunDui]全部停止援威,理由是:以防日军[RiJun]在烟台[YanTai]登陆,实为保护威海[WeiHai]。
    28日,日军[RiJun]逼近威海[WeiHai]南岸,驻守威海[WeiHai]南北两岸炮台[PaoTai]的淮军几乎全部在南岸设防,与日军[RiJun]恶战。两天后,寡不敌众的南岸炮台[PaoTai]全部沦入敌手。
    “在此情况下,如再失去北岸炮台[PaoTai],北洋[BeiYang]舰队将彻底困死港中。要确保北岸炮台[PaoTai]不失,唯一的希望就是山东省能派出援军[YuanJun]。”陈悦分析道,在北岸告急时,李鸿章顾不得官场纠葛、派系纷争,直接致电李秉衡以救威海[WeiHai]。
    “这位山东巡抚倒也派兵支援了,但只要对威海[WeiHai]地理有所了解便知,他所派军队[JunDui]既不接近已失守的南岸炮台[PaoTai],也不靠近急待援兵的北岸炮台[PaoTai]。做出这样不着边际的部署,其目的无外乎是军队[JunDui]一旦遇警,便可迅速撤回烟台[YanTai]。”陈悦无奈地说,而李秉衡对上则诡异地称,援军[YuanJun]已经与戴宗骞部合力,此后又谎称山东省军队[JunDui]大都已经调往威海[WeiHai],仅剩一部守卫烟台[YanTai]。
铁码头上的戴统领
    2月1日,在威海[WeiHai]卫城里远望南岸群山,依稀看到一面面太阳旗。此时,还可以隐约听到西郊的隆隆炮声。前一天夜里,寒风凛冽,当戴宗骞蜷缩睡在冰冷、黑暗的北岸炮台[PaoTai]弹药库里时,他手中仅存的一营守军,还有丁汝昌派来200余名水军援兵,趁黑全部逃往烟台[YanTai]。
    面对人去楼空的北岸炮台[PaoTai],守将戴宗骞一脸惨淡。眼下整个北岸炮台[PaoTai]仅剩下自己率领的祭祀台炮台[PaoTai]内19名官兵。狂风恶浪中,丁汝昌乘舢板来到北岸,猝然目睹炮台[PaoTai]内的情景,心情恶劣的他半响无语。“以北洋[BeiYang]舰队的视角看,威海[WeiHai]湾北口狭窄,装备有大量大口径火炮的北岸炮台[PaoTai]一旦资敌,火力可轻易覆盖刘公岛,其丢失危害将更甚于南岸炮台[PaoTai]。”陈悦分析说。
    最终,丁汝昌艰难地作出决定,与其资敌,不如自毁。听到这一决定,戴宗骞喟然叹道:“守台是我的责任,兵败地失,还能到哪里去呢?唯有一死以报朝廷,别无他言。”
    没有商量的余地,丁汝昌命几名水兵一拥而上,将戴宗骞从炮台[PaoTai]旁架走,北岸炮台[PaoTai]残存的守军也随同撤入刘公岛。同时,丁汝昌招募奋勇的兵丁,携炸药乘船至北岸炮台[PaoTai],将大炮、火药库尽行炸毁。这帮兵丁刚完成任务回到船上,日军[RiJun]平行而至,不费一枪一弹占领了北岸炮台[PaoTai]。
    如今,在威海[WeiHai]湾远眺刘公岛,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条架在海上的长路。“这是铁码头,当年北洋[BeiYang]水师[ShuiShi]操练的地方。”戚俊杰介绍道。这座120年前用铁板钉成方柱,中间灌满德国水泥的建筑雄姿仍在,但却不免有些寂寥,铁柱已锈迹斑斑,许多贝类动物的残骸附在上面,满是久远岁月的印记。大浪猛扑到码头下的铁柱上,“哗哗哗”瞬间被挡回来,激起水花一片。
    正是在这码头上,戴宗骞被当值的水兵从船上搀扶下来。身穿已抹得很脏的青面羊皮袄,头戴一顶瓜皮帽,还缠了一条手巾,面色十分难看,他对搀扶他的水兵说:“老弟,谢谢你们啦!”接着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说:“我的事算完了,但看丁军门的啦!”是夜,戴宗骞吞鸦片自尽,痛苦弥留至深夜而逝。
“生路”在他死后
    仲春时节,刘公岛上丁汝昌寓所里,他当年手植的紫藤正吐着嫩嫩的叶芽。出门东行,龙王庙东厢房内陈列的“柔远安迩”和“治军爱民”两块石碑已满是灰尘,这两碑是刘公岛绅商于1890年为丁汝昌所立。再东行,水师[ShuiShi]提督府门内,有丁汝昌后裔在现场签名售书,当问及丁汝昌的一些故事,他连连摇头,不甚了解。这位后裔可能更不会知晓,当年他的祖先在此经历的人生最后一年是如何艰难……
    1895年2月2日,风煞雪停,天气转晴。当天,日军[RiJun]进入威海[WeiHai]卫城,并占领北岸炮台[PaoTai]。至此,威海[WeiHai]陆地全失。偌大个刘公岛,仿佛成了汪洋中一叶正在下沉的孤舟。据苏小东介绍,早在1月22日,丁汝昌即获得一个明确的消息:如威海[WeiHai]能支持20天,外省援军[YuanJun]当可赶到。如今10天过去了,援军[YuanJun]毫无动静。
    丁汝昌还抱有一线希望,决心苦撑至2月11日,但刘公岛及港内舰队已危在旦夕。日军[RiJun]用占领的南北岸炮台[PaoTai],反击舰、岛,清军伤亡惨重；日军[RiJun]还从海上连连发动进攻。
    2月5日凌晨,日本鱼雷艇潜入港内,将“定远”舰击成重伤。6日凌晨,日本鱼雷艇再次偷袭,击沉“来远”等3舰。翌日上午,见北洋[BeiYang]水师[ShuiShi]主力舰消耗殆尽,日本联合舰队出动23艘军舰,在南岸炮台[PaoTai]炮火配合下,大举正面强攻威海[WeiHai]湾。丁汝昌亲率“镇远”、“靖远”等军舰进行顽强抵御。

    见情况危急,丁汝昌便决定派鱼雷艇袭击日舰,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北洋[BeiYang]海军的13艘鱼雷艇和两艘汽艇冲出港外,并没有对日作战,而是全速向烟台[YanTai]逃去,结果不是被日舰击沉、俘虏就是搁浅撞毁。
    “鱼雷艇逃跑事件在岛内引起极大混乱,北洋[BeiYang]水师[ShuiShi]士气开始崩溃。”苏小东介绍道,当晚,水兵违令上岸,陆兵违令登舰要求离岛,扬言不再作战,大批官兵齐聚水师[ShuiShi]提督府门前,哀求丁汝昌给予生路。
    丁汝昌晓以大义,并表示若11日救兵还不到,届时自会有“生路”。8日,又有一批水兵前来跪求生路,洋员也劝说他投降。丁汝昌明确表示,他不但拒绝投降,而且绝不会在有生之年坐睹此事。
    9日,日军[RiJun]再度强攻,丁汝昌亲乘“靖远”指挥反击,不幸“靖远”被南岸炮火击中下沉,丁汝昌落水后被救起,仰天叹息“天使我不获阵殁也”!当晚,冒死送信的密使将丁汝昌字字泣血的求援书带回烟台[YanTai]。“……如十六七日(注:公历2月10、11日)援军[YuanJun]不到,则船岛万难保全。”
    在盼望援军[YuanJun]之时,刘公岛的形势更趋恶化。为免资敌,10日下午,丁汝昌、刘步蟾下令将搁浅的“定远”用水雷炸毁。当日午后,刘步蟾来到部下住处,恰好看见“定远”枪炮大副沈寿堃写下“千古艰难唯一死”七字,推案一笑,于当夜服鸦片自杀。
    据时人回忆,2月10日,丁汝昌望着威海[WeiHai]陆地方向,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而当时山东省军队[JunDui]主力一直收缩在登州、莱州一带。云贵援军[YuanJun]被李秉衡截留,变成了他加强登州防御的力量。
    至于援威一事,李秉衡则抛出一个虚无缥缈的计划:云贵援军[YuanJun]再添募训练20个营,作为沿海北路援军[YuanJun]；其他援军[YuanJun]暂驻莱州训练,等训练纯熟,再等上从辽东撤回的援军[YuanJun],加上天津等地调来的军队[JunDui],然后再谋划如何援威。“在李秉衡的这番貌似积极、实为掣肘的战略下,丁汝昌的北洋[BeiYang]水师[ShuiShi]和刘公岛已经被抛弃。”陈悦说。
    2月11日白天,丁汝昌在督率众舰,击退日军[RiJun]再度发起的强攻后,没能盼来援军[YuanJun]。深夜,水师[ShuiShi]提督府门前拥满了等待最后消息的军民。时间慢慢地滑到子时,所有人都知道了结果,他们已被彻底抛弃。面对岛上“水陆兵民万余人哀求活命”,心力交瘁的丁汝昌服鸦片自尽,兑现了予其生路的许诺——“生路”就在他死后。
    14日,威海[WeiHai]降约正式签署。17日下午4时,“康济”舰载着戴宗骞、刘步蟾、丁汝昌等人的灵柩,在汽笛的哀鸣声中,凄然离开刘公岛铁码头。

    北洋[BeiYang]水师[ShuiShi]就此覆灭。
    如今,夕阳西下时,在刘公岛码头上迎风而立,碧海微澜,白滩古渡,山形依旧,寒流再枕。东方吹来的海风,吹破了大清朝300年的天朝梦,吹走了那些曾在此停泊的战舰,吹走了血泪满满的春帆楼协议。甲午年那些人和事,也已随长风而去,不知飘落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