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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品扰乱西湖龙井市场：茶叶品质下降严重(组图)--国家年鉴
鱼龙混杂龙井[LongJing]茶
南方周末记者 吕明合
贵为“国茶”，却成商贩暴利天堂，产地之争，以次充好，古种流失，龙井[LongJing]茶正危机重重。
湖山深处、龙泓亭旁，素负“国茶”盛名的西湖[XiHu]龙井[LongJing]，正乱象丛生。
从3月新茶上市开始，有关西湖[XiHu]龙井[LongJing]造假的报道就一直未曾中断。“从中央台各频道、北京的报纸到本地媒体，几乎天天都有。”负责管理西湖[XiHu]龙井[LongJing]一级产区的杭州市西湖[XiHu]风景名胜区管委会经济与社会发展局主任科员姜新兵说。
各色龙井[LongJing]交替出现，真假莫辨。价格越攀越高，品质每况愈下。龙井[LongJing]茶的江湖暗涌涌动，已悄然演为痼疾。
龙井[LongJing]乱象
这条产业链背后的暴利惊人。以一斤最早的拔山明前头茶为例，2011年收购时仅为一千多元，市场价可售出3000甚至八九千元的高价。
龙井[LongJing]茶市场之乱，最主要是充斥各地的假冒西湖[XiHu]龙井[LongJing]。
按照国家划定，西湖[XiHu]龙井[LongJing]一级产区不过6800多亩，春茶产量最多不过八九十吨。而市场上打着西湖[XiHu]龙井[LongJing]旗号的龙井[LongJing]茶，远远超过此数。
“假西湖[XiHu]龙井[LongJing]是在1984年分茶到户后出现的。”与茶叶[ChaYe]打了55年交道的杭州西湖[XiHu]龙井[LongJing]茶商会会长、杭州西湖[XiHu]龙井[LongJing]茶叶[ChaYe]有限公司董事长戚国伟说。由于龙井[LongJing]茶公司多、小而散的格局，治理很难彻底。从1986年开始，戚所在公司旗下的“贡牌”一直是国家礼品茶的定点单位。“大公司还要对品牌负责，要去做指标检测，经过报备定级，才能给自己贴上特级标签。”一位要求匿名的西湖[XiHu]龙井[LongJing]茶经销公司总经理说，但许多小公司，根本无须理会这套繁琐的程序，想贴什么就贴什么。龙井[LongJing]茶的乱，因此集中于农户、茶叶[ChaYe]公司、茶叶[ChaYe]市场。
产区的农家乐是一大重灾区。游客对此种消费方式的盲信，业已催生一道奇特的景观。
漫步各茶村街头，随处可见各家门前摆放的炒茶的锅。但实际上，农户的茶早就被大公司收走，“每家都供不应求”。为了更逼真，有人甚至从外地专门买来青叶，当着游客的面炒制。
周恩来五次踏访的龙井[LongJing]茶村、上海游客最爱的旅游胜地梅家坞村是其中的造假“佼佼者”。“在梅家坞买不到真西湖[XiHu]龙井[LongJing]，几乎已成业内公开的秘密。”要求匿名的旅游业者说。“你们梅家坞的茶叶[ChaYe]都是从我们拔山村拿的。”4月15日，富阳拔山村村民陈随(化名)得知南方周末记者冒称的梅家坞茶商身份时说。
多名当地村民证实说，梅家坞等地造假者到拔山收购货源已成一条隐秘而顺畅的产业链。只要一个电话，拔山村民便能以探亲访友的名义将茶叶[ChaYe]带进茶商家里。龙井[LongJing]村老支书陆鑫富一度派专人从早上5点半开始拦截外面带进来的青叶。
拔山茶叶[ChaYe]受青睐自有原因。由于地处高山，当地产茶比西湖[XiHu]龙井[LongJing]产区要提前一周以上，而当地种的与龙井[LongJing]形态相似的绿茶“乌牛早”甚至能提前至3月初，“每年都有人提前预购头茶冒充西湖[XiHu]龙井[LongJing]”。
这条产业链背后的暴利惊人。以一斤最早的拔山明前头茶为例，2011年收购时仅为一千多元，其在梅家坞等地的市场价，可售出3000甚至八九千元的高价。而稍后降至二至六百左右的价格，带到西湖[XiHu]区销售，亦可卖出一千至三千元左右的零售价。
由于味道接近，一般的茶客根本无从识别。富阳拔山和绍兴新昌等地的龙井[LongJing]茶，成了造假者的最爱。“许多品质不错的茶叶[ChaYe]，经简单处理，就被塞进标有‘西湖[XiHu]龙井[LongJing]’的包装盒内，成批运到茶叶[ChaYe]市场。”
一些怪现象应运而生。戚国伟说，一些小公司到开茶时，带着电视台记者来到正宗的老茶园收几斤茶叶[ChaYe]、拍几个镜头，就开始营造自己品牌的概念。“来收一天，卖一整年。”
姜新兵说，根据原产地保护的规定，能被称为西湖[XiHu]龙井[LongJing]，仅有西湖[XiHu]区所辖范围。“西湖[XiHu]龙井[LongJing]茶产量有限，除非造假，经营根本无法扩张。”杭州正浩茶叶[ChaYe]有限公司董事长卢江梅说，她们收购了一百多户梅家坞村茶农的西湖[XiHu]龙井[LongJing]，也只能勉励维持7家连锁店，“早的时候，经常要减半给货”。“政府为此也做了很多工作。”戚国伟说，西湖[XiHu]龙井[LongJing]的基地保护条例、二维条码追溯制度、专卖店等都已开展。但由于宣传不到位，并没有起到实际作用。
复杂的利益关系亦阻碍了打假的深入。一位要求匿名的茶叶[ChaYe]公司总经理说，散户管理确实困难，但主管部门出于地方利益考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恐亦有干系。
他举例说，利益的驱动下，甚至以传播茶文化的中国茶叶[ChaYe]博物馆，也与以销售二级产区西湖[XiHu]龙井[LongJing]为主的杭州山地茶业有限公司合作，在茶博里卖起了许多老茶人看来并不“正宗”的西湖[XiHu]龙井[LongJing]。
谁是“龙井[LongJing]”？
1969年4月1日，中共九大开幕时，当时空运到北京的西湖[XiHu]龙井[LongJing]茶仅够主席台上每人一杯。
“有1200多年历史的西湖[XiHu]龙井[LongJing]，自古以来，皆为贡品。”戚国伟说。在毛泽东时代，西湖[XiHu]龙井[LongJing]与茅台酒、中华烟并列，称为“国茶”。西湖[XiHu]龙井[LongJing]的许多优势，“比如地理、土壤、气候等，都无法复制”。
龙井[LongJing]本为稀罕物。戚国伟说，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被称为龙井[LongJing]茶的还只是原西湖[XiHu]乡 (现西湖[XiHu]街道)54平方公里内。从历史上的“狮、龙、云、虎”四大字号，加上解放后新增的梅家坞“梅”字号，“三千多亩茶田，每年好的春茶也就产一万斤茶叶[ChaYe]左右。”
曾主持中共中央办公厅茶叶[ChaYe]采购的一位老茶人向南方周末回忆说，1969年4月1日，中共九大开幕时，当时空运到北京的西湖[XiHu]龙井[LongJing]茶仅够主席台上每人一杯。
上世纪90年代初，西湖[XiHu]区一名领导官员为扩大面积，将几个与龙井[LongJing]属同一山脉、水系、地理环境的村庄划入西湖[XiHu]龙井[LongJing]范围。渐至1995年左右，西湖[XiHu]区范围内的也开始被统一称为西湖[XiHu]龙井[LongJing]。
更可悲的是，戚国伟说，西湖[XiHu]龙井[LongJing]最大的灾难是“浙江龙井[LongJing]”的出现。而这一切，与一种名为“龙井[LongJing]43号”(以下简称“43号”)的新品种有关。
“43号”由中国农业科学院茶叶[ChaYe]研究所从老龙井[LongJing]中选育而出，曾获全国科学大会奖。戚国伟说，由于发芽早、采摘提前，恰好吻合“送得越早越有面子”的礼品茶需要，加之明前茶的概念，“43号”迅速获得市场青睐。
2001年之后，“43号”开始大面积快速推广。浙江省农业厅经济作物局茶叶[ChaYe]科长、浙江省茶叶[ChaYe]学会常务副秘书长罗列万说，整个社会经济好转后，茶叶[ChaYe]消费市场开始发育。浙江省政府将一直处于附属地位的茶叶[ChaYe]确认为农业主导产业，“龙井[LongJing]的作用当然要发挥。”
“从省农业部门领导的出发点来说，为了茶叶[ChaYe]好卖、增加农民收益，可以理解。”戚国伟说，但浙江龙井[LongJing]确实开了一个坏头。此后，全国各地都出现名目繁多的龙井[LongJing]。“到最后，龙井[LongJing]茶几乎变成绿茶和扁茶的代名词。”
转机源自中国加入世贸。1998年，中法两国签订世贸的前身“关贸总协定”协议，双方约定对等保护农副产品。作为法国干邑葡萄酒的对应，西湖[XiHu]龙井[LongJing]被列为原产地保护。龙井[LongJing]茶的辨识问题，才再度引起重视。
能称龙井[LongJing]的地域范围到底要划多大？浙江省、杭州市、西湖[XiHu]区、西湖[XiHu]乡和龙井[LongJing]村几方展开了博弈。
“我们当时写报告就是要求限定为西湖[XiHu]乡，区里说要确保西湖[XiHu]区，杭州市也确保西湖[XiHu]区。”戚国伟说。
2001年最后敲定的方案，最终取消了浙江龙井[LongJing]的称呼，将龙井[LongJing]茶产区限定为浙江的杭州、绍兴两地为主的十八个县市区。“这其实更多是出于维护浙江利益的考虑，不取消浙江龙井[LongJing]，怎么不让别人叫？”一位要求匿名的知情者说。以核心程度，将杭州市西湖[XiHu]区内的称为西湖[XiHu]龙井[LongJing]、西湖[XiHu]区外的为钱塘龙井[LongJing]，而新昌等绍兴产区则被称为越州龙井[LongJing]。在核心的西湖[XiHu]区内，再做一级产区和二级产区的划分。
其后，相关部门又协调修订了龙井[LongJing]茶的国家标准，将其依次区分为特级、一级、二级、三级等级别。“后来市场上特级泛滥，杭州市又在特级之上，增加了精品的级别，对精品的采购、加工进行全程视频监控。”卢江梅说。
“明前茶”搅动资本市场
倒挂的机制正在逼得“老龙井[LongJing]”步步后退。连年来，许多茶农正将群体种的老龙井[LongJing]掘除，改种“43号”。
“43号”提前了龙井[LongJing]茶的采摘期，被众多老茶人视为“把市场搞乱的罪魁祸首”。
“清明断雪”，古人向有此说。龙井[LongJing]村支部书记陆鑫富说，正因如此，明前茶是珍稀好茶的同义词。古时在持续低温状态后，能采到龙井[LongJing]茶一度被认为很稀奇的事。
“历史的明前茶，至少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前，质量好我承认。但现在的明前茶，既不代表质量，也不代表等级。”戚国伟说。
姜新兵说，被广泛栽培的“43号”除了采摘早、外形整齐外，缺点颇多。“它的抗冻、旱和病虫害的能力都比较差。”而在口味上，“43号”亦比老龙井[LongJing]要逊色不少。
而在理化指标上，由于抗病虫害能力差，“43号”的农药使用量亦比较高，“查出农残超标的概率也高得多”。杭州市质监局的一位人士说。
“过度炒作明前茶已产生许多坏影响。”姜新兵说。明前茶主导的价格体系，正是其中一例。
生产“狮”牌西湖[XiHu]龙井[LongJing]的杭州狮峰茶叶[ChaYe]有限公司总经理潘再芽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目前茶叶[ChaYe]价格是按时间顺序而呈下降趋势，越早的越贵，越晚最便宜。但“老龙井[LongJing]”，恰恰只能在清明以后出产。
资本的炒作搅乱了市场。戚国伟说，“有一些北京的茶叶[ChaYe]公司，到杭州来，把茶叶[ChaYe]价格炒得特别高。从八千到几万元，层出不穷。茶叶[ChaYe]炒这么高当然好。但结果却是，好茶卖不好，一般的倒先卖出去了。”
戚国伟说，以2011年为例，许多“43号”的明前茶头茶收购价，能轻松达到3000至3500元左右，但到清明后，群体种(与十八棵御茶相同的老龙井[LongJing]品种)采摘时，价格已跌了一半以上，“西湖[XiHu]龙井[LongJing]有限公司由于有国家礼品茶的特殊任务，照顾老茶农，给的最高收购价也就1600元左右。”
这种倒挂的机制正在逼得“老龙井[LongJing]”步步后退。南方周末采访的所有茶农、茶商、研究学者和官员一致担心说，为了抢得时间上的先机，连年来，许多茶农正将群体种的老龙井[LongJing]掘除，改种“43号”。
“明前茶的错误概念不能再炒了。”姜新兵说，最厉害时，西湖[XiHu]街道翁家山有60%开始改种“43号”。而梅家坞等地亦不乐观。而一些不法茶农，甚至开始改种“乌牛早”。
抢救群体种
只有厘清概念，让群体种的价格与“43号”的明前茶持平，群体种的保护才会真正解决。
“群体种是西湖[XiHu]龙井[LongJing]茶种质资源的基础、最根本的东西，我们必须加以保护。”姜新兵说。这几年，各方日益注意到保护老品种的急迫性。
2010年8月，在委托中国农科院茶叶[ChaYe]研究所对群体种种质资源做了前期摸底工作后，杭州市政府、西湖[XiHu]风景名胜区管委会、西湖[XiHu]区政府三方，正式启动“西湖[XiHu]龙井[LongJing]茶群体种种质资源保护项目”。
“目前属西湖[XiHu]龙井[LongJing]一级产区范围内的初步的比例是，群体种占65%－70%之间，‘43号’占30到35%左右，而西湖[XiHu]区则整体上要更低一些。”姜新兵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一级产区实有面积6800多亩，刨去新开荒、未被认可的1000多亩土地，列入重点保护的5000多亩，其中龙井[LongJing]村比例最高，为97%。
2010年，项目首先在龙井[LongJing]村等区域近1060亩群体种保护区开展，由所在村委会与茶农签订保护协议，“要求茶农不得更换茶树品种，确保群体种种质资源的完整性和可持续性”。
但协议的约束性并不强。“茶田包产到户后，政府不能强制他种什么品种，我们只能引导他们，做一些保护措施。”姜新兵说，而根据《龙井[LongJing]茶保护条例》，即使在一级产区内，“群体种、‘43号’、龙井[LongJing]长叶，这三个品种都可以种。”
戚国伟说，为了弥补群体种茶农的损失，由政府出资向茶农每亩补贴约合800元的600斤菜籽饼肥。但在唯一全村保护的龙井[LongJing]村，村干部和茶农均向南方周末证实，这样的补贴并无吸引力，“多卖一斤明前茶，收益都要比它多得多”。
姜新兵说，问题最终的解决只能依靠市场机制引导。“只有厘清概念，让群体种的价格与‘43号’的明前茶持平，群体种的保护才会真正解决。”但这需要比较长期的过程。
手工炒制工艺的式微亦威胁到西湖[XiHu]龙井[LongJing]的地道性。从事了41年茶叶[ChaYe]感官评定工作的国家茶叶[ChaYe]质量监督检验中心国家一级评茶师沈红说：“西湖[XiHu]龙井[LongJing]能居中国名茶之首，手工炒制的特殊手法功不可没。”也因此，按照国家原产地保护标准的规定，西湖[XiHu]龙井[LongJing]茶必须要用手工制作。
沈红曾就手工炒茶与机炒的品质进行跟踪比较。手工炒制的西湖[XiHu]龙井[LongJing]，外形、香气、叶底都远优于后者，而且更耐保存。
但二者价位并无区别，手工炒茶正在被炒茶机所代替。在西湖[XiHu]龙井[LongJing]一级保护区内，90%以上均已采用机炒方式，“我们现在只能要求对高级茶采取手工炒制”。
“手工炒很累，常常燎泡，年轻人吃不了这个苦。”姜新兵说，高级炒茶技师青黄不接已是不争的事实。
（编辑：SN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