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听生波波是站着听课的，小小的人儿，个头刚超过课桌，他用川味普通话嫩声嫩气地念道：“红花开了，白花开了……”

　　11年前的那一幕，张平宜记忆犹新：“那么可爱的小脸，我当时就想，我要盖个学校，要让这个孩子[HaiZi]坐着上课。”这位台湾[TaiWan]女记者没想到，她和一群台湾[TaiWan]爱心人士，从此会和四川麻风村结下不解之缘。

　　金黄的油菜花地与镜子般的水田相间，高大挺拔的青摩树绕着坝子河，蓊郁苍翠；青瓦房三两一簇，宛如青山绿水的点缀……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越西县大营[DaYing]盘是个秀丽的小乡村，但如画风景背后却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为孩子[HaiZi]们许下心愿

　　大营[DaYing]盘早年是麻风病患者隔离聚居地。虽然现代医疗技术发达，治疗麻风病比感冒还简单，凉山州十几个麻风村也更名为康复村，但外界的误解和歧视仍在，多年来，村民们出村买油盐都会遭到辱骂。读书，对很多麻风村的孩子[HaiZi]来说，更是奢望。

　　1999年，台湾[TaiWan]记者张平宜有机会到云南、四川等地麻风村考察，看到那些目不识丁的孩子[HaiZi]，已经是两个孩子[HaiZi]妈妈的张平宜，心被深深刺痛：“麻风病人会随时代凋零，这些正在长大的生命，他们[TaMen]的未来在哪里？”

　　在台湾[TaiWan]，张平宜关注社会议题，采访过台湾[TaiWan]的麻风病患者，认为麻风康复村需要的不是医疗康复，而是社会康复。一次偶然机会，张平宜来到大营[DaYing]盘小学[XiaoXue]。这所凉山州当时唯一的康复村小学[XiaoXue]，只有两间破旧的教室、一名代课老师。在那里，她第一次看到波波，并为康复村的孩子[HaiZi]们许下心愿。

　　起步千辛万苦，朋友送的漂亮蜡烛，被张平宜用来筹集第一笔善款。圣诞前夜，她在台北一个教堂外，冷风中苦熬一晚，却没开张；第二天再出发，站了一晚，只卖出一份蜡烛……张平宜的执着感动了朋友、同事。在他们[TaMen]的帮助下，几位台湾[TaiWan]明星助阵义卖，一晚便募得60万元新台币。还有朋友送来库存商品，“电蚊拍、洗发水……他们[TaMen]捐什么，我就卖什么。”说起当年事，张平宜大笑。

　　2002年，张平宜用募来的30万元人民币修建起大营[DaYing]盘小学[XiaoXue]新教室、新的生活用房，之后她辞去工作，在台湾[TaiWan]成立中华希望之翼服务协会，负责大营[DaYing]盘小学[XiaoXue]每年20万元人民币的运营费用及其它扩建费用。

　　白墙青瓦的教室，垂柳依依的校园，新学校映亮了大营[DaYing]盘孩子[HaiZi]们的眼睛。听说可以上学，14岁的药布兴奋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辍学8年的布都重回校园时已经做了爸爸，5岁的儿子是他的同学。大营[DaYing]盘小学[XiaoXue]的那一班，有父子兵、有兄妹档，还有邻县麻风村的孩子[HaiZi]。

　　张平宜想把学校建成麻风村孩子[HaiZi]的希望家园，“在受到外界排斥时，这是个避风港。”她请来台湾[TaiWan]医生，为那些骨瘦如柴、肚大如鼓的村童义诊。新学校开办了免费营养午餐，第一次看到小小的孩子[HaiZi]一顿吃掉四大碗白米饭，张平宜这位台湾[TaiWan]妈妈，不禁潸然泪下。一年暑假，张平宜把小学[XiaoXue]五年级的儿子从台北带到大营[DaYing]盘，招呼学生：“开放儿子给你们摸，看看什么叫又白又嫩，你们都要长成这个样子！”学生们还真的一一上来摸。

　　最仁慈的母亲也常是最强悍的。在“抢”学生大战中，张平宜以凶悍闻名。大营[DaYing]盘很多父母没读过书，认为孩子[HaiZi]会写名字就可以了。村里还有早婚的习俗。一个四年级女生，父母想让她退学结婚。张平宜严正地告诉他们[TaMen]：如果退学，就把孩子[HaiZi]上学4年的所有费用都赔回来。招数虽“狠”却有效，孩子[HaiZi]得以留在了学校。

　　沉甸甸的爱跨越两岸

　　37岁的拉吉是4个孩子[HaiZi]的爸爸，他最骄傲的是两个女儿成绩优秀，几乎年年获得奖学金，“上学读书还有钱拿，简直不敢相信。”

　　拉吉女儿获得的是专为大营[DaYing]盘小学[XiaoXue]设立的“乐生奖学金”，每年每人100元至500元人民币不等。乐生疗养院是台湾[TaiWan]第一所麻风病疗养院。张平宜曾去采访，深知老人们曾经孤悬于世的痛苦，“当年他们[TaMen]的孩子[HaiZi]都是带出去抚养的。每月，孩子[HaiZi]们会被带来站在台上，父母在台下看。因为怕传染，咫尺天涯，却不能拥抱。我告诉乐生的老人们大营[DaYing]盘孩子[HaiZi]的故事，他们[TaMen]都很愿意捐钱，最低100块新台币，也有的捐1000块。”

　　每年总额7000多元人民币的乐生奖学金数额不多，却是一份沉甸甸的关爱，对生来就背负麻风烙印的孩子[HaiZi]们更是知心的慰藉——拉且十几岁时去买文具，路过邻村，邻村孩子[HaiZi]站在路边骂，“我们低着头走过去，不敢反抗，回来时，他们[TaMen]还等在那继续骂我们。”沙马第一次上学只上了几天，“他们[TaMen]说我爷爷有那种病，我不喜欢被说来说去。”

　　原本以为大营[DaYing]盘的孩子[HaiZi]读完四年级，可以到邻村小学[XiaoXue]续读五六年级。不料，邻村小学[XiaoXue]校长一口回绝：“不行，来1个跑100个。”这句话，让张平宜咬牙决定把大营[DaYing]盘小学[XiaoXue]建成完全小学[XiaoXue]，可小学[XiaoXue]之后呢？

　　2005年7月，大营[DaYing]盘小学[XiaoXue]迎来了建校19年第一届毕业生。毕业典礼隆重、热闹又悲情。乐生疗养院的阿梅现场颁发奖学金，并用亲身经历勉励孩子[HaiZi]们，不惧歧视，创造自己的命运。与此同时，张平宜询问当地教育部门负责人，孩子[HaiZi]们可以到哪里念中学，“张阿姨连问两三次，他们[TaMen]都保持沉默。”拉且说。直到9月，经地方政府努力，16个毕业生终于到新民中学就读。

　　从大营[DaYing]盘到新民中学来回近三小时山路，要穿过一条湍急小河。山里的孩子[HaiZi]身手矫健，仍常有落水者，湿淋淋地跑进学校。张平宜又开始酝酿中学梦。2006年10月，用近一年时间募到400万元新台币，张平宜兴冲冲来到普格县。不料，原来允诺提供土地的普格县因领导班子异动，计划破局。听到这个消息，被追被打都没掉过泪的沙马哭着问：“张阿姨，他们[TaMen]是不是嫌我们是麻风村的孩子[HaiZi]？”

　　2007年，凉山州教育局经过摸底调查后，决定在大营[DaYing]盘小学[XiaoXue]校园内建中学。2008年，一栋教学楼、两栋宿舍楼拔地而起。凉山教育局副局长唐波透露，专为康复村孩子[HaiZi]就读的大营[DaYing]盘中学，将于2011年秋季正式招生。他说，希望有一天康复村的孩子[HaiZi]完全融入社会，这所学校和其它普通学校没有区别。“那时，我们也就完成使命了。”张平宜同样期待着。

　　让感恩的心回馈社会

　　每周六晚，在青岛一家台资企业园区里都有一堂电影课。20多个来自四川、云南麻风村的年轻人聚在一起，看中外优秀电影，分享心得。

　　“大营[DaYing]盘第一届毕业生拿着毕业证欢喜拍照时，一个朋友说，他们[TaMen]快20岁才小学[XiaoXue]毕业，读完大学得多大年纪啊。”张平宜说，那句话让她萌生创办培训基地的计划。2008年，张平宜利用弟弟在青岛投资的企业，为20多岁才初中毕业的麻风村孩子[HaiZi]设立了希望之翼学苑。孩子[HaiZi]们白天上班，晚上上课。课程丰富而博杂，观看纪录片、欣赏名画，学习英语、国际贸易等实用课程。张平宜说，“培训主旨不是知识教育，而是人格教育。我宁愿我们孩子[HaiZi]做快乐的农夫，也不做满怀抱怨、不快乐的大学生。”

　　3年来，希望之翼学苑已先后迎来20多位学员。木牛、拉且考取了焊工证，周末正在自修电脑辅助设计课程；小学[XiaoXue]时曾攒奖学金买自行车的阿木，考取了驾照，梦想着拥有一辆汽车；药布一边供妹妹读高中，一边自修，希望可以考取教师证……一张张面孔洋溢朝气、充满向往，与几年前骑在牛背上发呆的少年判若两人。

　　“在台湾[TaiWan]住一段时间，我就会想我们孩子[HaiZi]。”张平宜说，自己最难割舍的是和孩子[HaiZi]的情。第一次领到薪水，木牛拍着300元的巨款说：“张阿姨，想吃什么随便点！”张平宜大笑：“你当我是猪？”害羞的雄地只敢在短信里称张平宜“阿妈”，他会贴心地在“阿妈”的手机里存入多支舒缓乐曲，以帮助失眠的张平宜安然入睡。

　　张平宜更盼望孩子[HaiZi]们懂得感恩惜福，“他们[TaMen]不是回馈到我们这些人身上，而是回馈给社会。”2009年，拉且从青岛回到大营[DaYing]盘，三周的休假，他几乎每天都到幼儿园去，义务给小孩子[HaiZi]上课。木牛说：“我会做一个手心向下的人，给需要的人以帮助。”希望之翼协会工作人员葛淑玲最感欣慰的是，正在读初二的阿静立志要考师专，到偏远乡村教书，“她知道，乡村孩子[HaiZi]们最需要什么资源，她也是用这些资源长大的。”

　　十年风雨，大营[DaYing]盘秀丽依旧。不同的是，每天清晨，袅袅炊烟中，孩子[HaiZi]们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稚气而杂乱的读书声，温柔地唤醒宁静的乡村，新一天开始了！ (孙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