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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奈的白内障--中华人民共和国年鉴
吉维尼(Giverny)是塞纳河右岸的一个小村,在巴黎之西稍偏北面80公里。1883年4月,莫奈乘一辆往返于韦农和加斯尼(Vernon-Gasny)之间的小火车路过时,从车窗看出去,见到这一带幽美的景致,便喜欢上了,决心在这里租一栋房子和一块地皮住下来。同年,莫奈搬到这里定居。到了1890年,他已经有足够的钱,于是就买下这房子和地皮,并请来几位园艺师,把这里改造成一个花园,园中开掘一口池塘,种上莲花,随后还建起一间玻璃暖房和结构考究并有天窗的画室。莫奈就在这里一直生活到他1926年去世。吉维尼也没有辜负这位法国画家[HuaJia]对它的垂爱,它赋予他灵感,让他得以创作出大量优秀作品,如他以20年的时间创作出的代表作《睡莲》系列。
克洛德·O. 莫奈(Claude Oscar Monet, 1840-1926)是巴黎一个杂货商的儿子。他19岁就下决心,将来要成为一名画家[HuaJia],但他拒绝进传统的美术学院(cole des Beaux-Arts),而选择了大艺术家雅克·大卫的模特儿夏尔·绥西创办的私人艺术学院“绥西学院”(Académie Suisse)。保罗·塞尚、爱德华·马奈、卡米尔·皮塞罗等都曾是这里的学生。
莫奈的艺术生涯是从1858年认识法国最早直接对景写生的画家[HuaJia]之一欧仁·布丹(Eugène Boudin, 1824-1898)开始的。布丹鼓励他研究水的形态,再将它记录在画布上;布丹还教他室外作画的技术。受布丹的启示,莫奈永远在观察水,以及润湿的雾露、漂浮的蒸汽、柔软的云彩和坚硬的冰层等水的其他各种形式,并开始在室外作画。他去圣阿达勒斯(Sainte-Adresse)海岸作画,去枫丹白露森林作画,坐小舟漂流在塞纳河上描绘河畔两岸的景色,他的船被称作“莫奈的工作室”。马奈于1874年画过一幅《在船上写生的莫奈》:画中的莫奈坐在有遮棚的小船上,对着架在前面的画布作画,背景是波光粼粼的塞纳河。普法战争期间他从伦敦回法国时,途中也画出许多海滨和村野的画作,来研究光和色的效果。他的朋友们都说起他如何细致观察海洋、大河、溪流中的水,如何感受水和雾在不同场景中的和谐,如何耐心等待太阳和乌云下光和影的变幻。作为印象[YinXiang]主义绘画运动的发起人和代表画家[HuaJia],莫奈注重的是怎样表现对象在视觉中变化的光和色的效果,把瞬间的感觉印象[YinXiang]描绘下来,而不把对象当作平面的色彩[SeCai]图案来画,不注意其质量和体积。他的名作《野餐》、《日出·印象[YinXiang]》等都是根据他长期观察得来的印象[YinXiang],以强烈的碎笔触画下来的,以致批评家费力克斯·费内隆(Felix Fenelon)评论说:“印象[YinXiang]主义这个词是为他创造的,这个术语对他来说比对任何人都更合适。”“印象[YinXiang]主义”这个名词的诞生,正是因为他的《日出·印象[YinXiang]》在1874年的展出。
莫奈画作的中心是画家[HuaJia]对光、色和细节的异乎常人的敏感。这让塞尚在评论他的时候,特别强调说他“只是因为有一只眼睛[YanJing],可那是一只什么样的眼睛[YanJing]啊!”但是研读莫奈的绘画,不难看出,他的绘画在前期和后期,好像风格上产生了重大的改变。他的成名作《日出·印象[YinXiang]》描绘橙黄色的天空下,一轮红日在晨雾笼罩下的港口冉冉升起,在海面上映出一缕橙黄色的波光,大片淡紫和灰蓝的色调延伸出的桔红色,使画面显得鲜艳、明亮。他1886年所作的《室外人物习作》(Essai de figure en plein air),不论那女子服装的色彩[SeCai],还是她脚下的草地和背景上的云彩,都是何等的亮丽;而他晚年的作品,色彩[SeCai]差不多全都是阴暗的。是什么原因使莫奈的创作发生这样的变化呢?这一直让艺术史家们感到迷惑。
之前曾有人怀疑,是莫奈的视力[ShiLi]影响到他的作品有这样的变化,但这只是一种猜测,也有人从别的方面来解释这一变化,因而一直并没有定论。近年,学者通过对莫奈生平的研究,并同时运用科学实验的方法,从两个方面无可辩驳地证实了:确是白内障[BaiNaZhang]模糊了莫奈的视力[ShiLi],从而影响他的画作产生这样的变化。
莫奈的眼疾起始于1905年。这年年初,他觉得,他看外界的事物,色彩[SeCai]跟以往看到[KanDao]的不一样了,后来就越来越有这种感觉。1912年,巴黎的眼科医生诊断说,他患了白内障[BaiNaZhang]。
白内障[BaiNaZhang]是眼内晶状体浑浊的疾病,老年人罹患此病最为常见。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晶状体变厚了,阻碍了视力[ShiLi],患者看到[KanDao]的事物就不很清晰了。此病的主要症状包括视物模糊,或看到[KanDao]的物体比实际的较暗或呈黄色,可有畏光症状,严重的会出现视物双影或物体变形。10年后,莫奈的情况更严重了:视力[ShiLi]下降,一切都像是在大雾中看到[KanDao]的那样,这使画家[HuaJia]非常苦恼。莫奈在1922年8月11日给画家[HuaJia]兄弟加斯东和若斯·伯恩海姆-琼(Gaston/Josse Bernheim-Jeune)的信中诉说道:“我可怜的视力[ShiLi]使我看任何东西都全然模糊不清。我喜欢原来非常美的依然能是这样的美。总之,我是非常的不幸。”
莫奈找过多位眼科医生,希望得到帮助。法国的夏尔·库泰拉医学博士(Charles Coutela, M.D)给他的右眼滴上药水,让他眼睛[YanJing]的瞳孔放大。最初效果很好,莫奈很高兴。但是,药水造成的功效不能持久。于是,医生建议莫奈做手术[ShouShu]治疗。手术[ShouShu]?这让莫奈马上想到美国印象[YinXiang]主义女画家[HuaJia]玛丽·卡塞特(Mary Stevenson Cassatt, 1844-1926)的遭遇。玛丽·卡塞特1911年也被诊断患有白内障[BaiNaZhang],到了1914年不得不进行手术[ShouShu],但几次手术[ShouShu]都不成功,结果两眼全瞎。莫奈不愿接受跟玛丽·卡塞特一样的手术[ShouShu],而医生说,除此没有别的办法。没奈何,莫奈只好让库泰拉医生在1923年1月为他的右眼做了一次手术[ShouShu],这年莫奈82岁。
可是,手术[ShouShu]的结果使莫奈异常失望。除了一切都不如术前方便外,还觉得妨碍他的创作,莫奈心情十分沮丧。苦恼之余,术后不久,他就不想让眼睛[YanJing]休息,试图扯掉保护眼睛[YanJing]的绷带。在这年6月22日给库泰拉医生的信中,他这样表达他的受挫感:
我也许可以完成那些应在4月里提交的装饰品,现在我是不能像我所希望的那样完成它了。这(手术[ShouShu])是我所能承受的最大的打击,我很后悔此前决心做这致命的手术[ShouShu]。原谅我这么坦率,请允许我说,我认为它是让我陷入如此困境的罪魁祸首。
莫奈坚决拒绝医生再为他的另一只眼睛[YanJing]做手术[ShouShu]的建议。于是,他的左眼便因重重黄色的内障,视物模糊不清,看不出紫色和蓝色;而右眼对这些颜色倒还稍稍看得清楚一些。由于左眼和右眼的色感和敏感度不同,使莫奈不能同时有效地运用两只眼睛[YanJing]。库泰拉只好特地为他专配一副护目镜,使他能够阅读和通信。配镜前,库泰拉对莫奈的视力[ShiLi]所做的检验,可以说达到近乎精确的程度,但无疑因莫奈眼睛[YanJing]本身的问题,库泰拉无论如何总是很难把镜片调整得让莫奈看清事物的实际。在莫奈的视野中,那些被歪曲和夸大了的对象,其形状和色彩[SeCai]使他觉得“异常的恐怖”。到1924年改用一副新的眼镜,效果稍有改变,莫奈才稍稍高兴起来。
画作上色彩[SeCai]的运用是基于画家[HuaJia]对色彩[SeCai]的认同。莫奈用色从亮丽到阴暗的变化是由于他眼中看到[KanDao]的颜色已经起了变化。这种变化,在莫奈1918年至1922年进入80岁阶段期间创作的《睡莲》等画作上,可以得到切实的证明:不仅色调和光度混浊而阴暗,此外,因为对比感的衰弱,如他自己所承认的,“我对色彩[SeCai]的感受力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强烈。在我眼中,红色变得混浊,粉色也显得十分平淡,一些暗沉的颜色我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使画作所描写的形体也显得模糊不清。朋友们回忆说,当时的莫奈,只能看到[KanDao]白色和绿色,所看到[KanDao]的蓝色已经变暗或变成为紫色。更有典型特征的如莫奈这时的创作,都是用大刷子涂抹,色彩[SeCai]微弱,极少有明亮的橙黄色和蓝色,特别是早期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著名的光感和氛围感,也都看不见了。莫奈甚至常常不得不对调色板上的颜料作有层次的排列,并不得不仔细看特意贴在软管上的颜色标签,来辨别不同的颜色。因为视物困难,他还常常不得不紧瞪起眼睛[YanJing]来看事物;又因害怕阳光,他要戴一袭宽边的巴拿马草帽,到了阳光强烈的中午就只好停止绘画。这一切都表明,视力[ShiLi]影响莫奈创作色彩[SeCai]的运用、从而改变他的艺术“风格”的解释是说得通的。
只是研究者不满足于这一“说得通”的推论,他们希望“证明”。
美国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的眼科学教授迈克尔·马默(Machael Marmor)决心要来解决这个一直迷惑着艺术史家们的问题。
马默声称:“作为一个眼科专家,我对视觉艺术十分迷恋。”的确如此,只要看看他自己写出的200多篇有关眼疾的科学论文,和他在斯坦福的以强调表现视觉的现代艺术品作装饰的家,便可了解他的这一热情,并进而猜想到他会把视觉和艺术联系起来进行探究。研究了几年艺术家的视觉、眼睛[YanJing]的疾患对艺术创作的影响之后,马默写了两部有关的著作:研究患视网膜眼疾的法国画家[HuaJia]埃德加·德加的《德加:透过他的眼睛[YanJing]》(Degas: Through His Own Eyes)和与人合作的《艺术家的眼睛[YanJing]》(The Eye of The Artist)。现在,马默就要通过科学实验,来揭开莫奈画作中色彩[SeCai]变化这个艺术史上的谜。
马默的研究组利用图像处理软件(Adobe Photoshop software),再现了莫奈在患白内障[BaiNaZhang]之后看到[KanDao]的荷塘的场景。《睡莲》、《荷塘》是莫奈1899年画的系列画作,显示在不同光线中同一视野中的景色。作品于次年即莫奈60岁时在纽约保罗·吕埃尔画廊(Paul Durand Ruel gallery)展出,被认为是20世纪最杰出的艺术品之一。实验模拟出的荷塘景象也是模糊不清,而且色彩[SeCai]斑驳,呈现出黑色或黄绿色的阴影,白内障[BaiNaZhang]患者所看到[KanDao]的荷塘景象正是如此。与此同时,研究组对莫奈描绘的日本桥进行类似的比较研究,也得出同样的结论。
马默解释说:白内障[BaiNaZhang]严重限制了莫奈对色彩[SeCai]的识别,“他不能真正辨别自己所看到[KanDao]的事物。他的色觉实质上是进行性地更趋向于褐色。也许,色感的进行性衰退比仅是视觉的模糊更使他感到烦恼。”
马默说,莫奈本人曾不止一次提到自己视力[ShiLi]恶化的问题,还描述如何不得不凭记忆中的调色板上的颜色来作画。在1914年的一封信中,他写道,自己感觉色彩[SeCai]已经不再像以前感到的一样强烈了,“红的变得像泥一样混浊,我的画作也越来越阴暗。”于是,他只好依靠贴在软管上的标签来替代他的视力[ShiLi]。
“像视网膜疾患一样,”马默说,“白内障[BaiNaZhang]也模糊视力[ShiLi]。更主要的是,对像莫奈这样一个画家[HuaJia]来说,他的风格是建立在光和色的运用上的,视网膜疾患和白内障[BaiNaZhang]都会影响到看待色彩[SeCai]的能力。莫奈在看到[KanDao]阴暗的黄褐色的花园的时候一定非常吃力,然后设法决定将模糊的印象[YinXiang]画到画布上。随着年龄渐渐严重起来的白内障[BaiNaZhang]使镜片中的颜色变黄、变暗,是它极大地影响他对色和视力[ShiLi]的敏感度。”到了最后,莫奈已经“看不清颜色了。实验的模拟研究表明莫奈的视觉已经受到多大的损害。有些人说:‘哦,是风格起了变化。’天哪,我可不这么认为”。
马默认为莫奈前后期画作上色彩[SeCai]的变化是由于眼疾的关系,不认同是由于风格的转变。美国国立美术馆的专家们都赞同马默小组的研究工作。该馆的19世纪绘画部主管克里斯·里奥佩里(Chris Riopelle)说:“在莫奈的背后,他的视力[ShiLi]如何极大地影响他的创作一直是一个谜。这(马默的研究)是一大发现(This is a great insight.)。”马默的实验让莫奈的传记不得不重新书写,其意义无需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