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北京中医医院

    疾病：中毒性表皮坏死松解症

    在很多医院里，皮科一般都不像内科、外科那样受人瞩目。如果不疼不痒，皮肤[PiFu]也很容易被人忽视。其实，皮肤[PiFu]是身体的最大器官，是最重要的屏障。如果没有亲历或者亲眼目睹过,没有人想象得到,皮肤[PiFu]病居然能给人带来那么大的痛苦，甚至让人痛不欲生。

    老李[LaoLi]，“中毒性表皮坏死松解症”

    去年五一前夕，病房里收治了一名偏瘫患者，我们[WoMen]管他叫老李[LaoLi],40多岁,没娶过老婆。住院的原因是因为药物过敏导致的“中毒性表皮坏死松解症”。这个病发生率很低,病死率却高达40%。

    初起老李[LaoLi]高烧40度，身上起疹子，第四天皮疹迅速蔓延到全身。没几天的工夫,老李[LaoLi]除了脚心和大腿内侧有一点皮肤[PiFu]之外,全身90%的皮肤[PiFu]全脱光了，露出血淋淋的皮下组织,上面残存着零零星星的死皮。看见他,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个词“体无完肤”。他的脸皮全脱光了，颜色暗黑，看上去就像一只烧焦了的鸡。黏稠的脓血和不断渗出的分泌物凝结成痂,把他的眼睛全封死了。如果不及时清创,上下眼睑就很可能粘在一起,封上了。要想看见东西,就得手术,在长死的地方再拉开一道缝儿。

    老李[LaoLi]一丝不挂躺在床上,既不能穿衣服,也不能盖被子。因为一穿衣服,皮肤[PiFu]就粘上去了。为了保温,也为了老李[LaoLi]的尊严,我们[WoMen]在他身上支上被架,把被子搭在支被架上,让被子远离肌肤。但身子底下的褥子却没办法隔开,褥子被血水和分泌物浸湿,厉害的时候一天得换好几床。

    由于老李[LaoLi]偏瘫，每次背部换药[HuanYao],都需要好几个人一起将他搬起来。那天我们[WoMen]请了3个大小伙子，虽然事先我们[WoMen]打了预防针,但第一次见到浑身上下血淋淋的老李[LaoLi]，小伙子们还是被吓住了，手足无措，不知从哪儿下手。因为老李[LaoLi]躺着后背受压、不通风，皮下组织腐败，大家把老李[LaoLi]扌周起来的一瞬间，刺激的腐臭味也扑鼻而来，即使戴着口罩，依然让胃肠翻江倒海。

    每次换药[HuanYao]后，护士要扶着墙走出病房

    为了让老李[LaoLi]保持体温不感冒，每次换药[HuanYao]前，我们[WoMen]先紧闭门窗，再在他身边插上三个烤灯。每次换药[HuanYao]，需要2-3个护士, 一换就是3-4个小时。先是用镊子夹着生理盐水棉球洇湿他身上的药纱布，轻轻揭下来，用棉球一点一点把连脓带血的污物清理干净，再贴上邮票大小的药纱布，为他建立一层临时的皮肤[PiFu]屏障。每次连大带小贴上去的纱布得有上千块。

    已经是夏天了，戴着口罩，猫着腰，三个烤灯烤着，30多度的室温，不流通的空气，我们[WoMen]个个四脖子汗流，外衣像狗皮膏药似的贴在后背上。侧过头一甩，头上的汗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每次换完药，摘下橡胶手套，手套里都能倒出汗水，手上的皮肤[PiFu]也被汗水浸得发白起皱，就像八九十岁老奶奶的脸。

    我们[WoMen]扶着墙走出病房，有一种虚脱的感觉，好像全身都被抽了筋似的，烂得像一摊泥，就想咕咚咕咚喝水、歇着不动窝儿，中午也吃不下饭。那段时间红烧肉一口不沾，尤怕见生肉。

    换药[HuanYao]时，老李[LaoLi]疼得浑身哆嗦

    但最痛苦的还是老李[LaoLi]。刚开始换药[HuanYao]的时候，他浑身哆嗦，我们[WoMen]以为他冷。他说不冷，疼！厉害的时候，疼得老李[LaoLi]全身抽搐、呼吸困难，我们[WoMen]就给他吸上氧。他挥着拳头反抗，“我不换了，我不治了，你们[NiMen]都是来害我的，你们[NiMen]给我滚，滚出去！我求求你们[NiMen]，今天谁不给我换药[HuanYao]我就请谁吃饭！” “老李[LaoLi]，我们[WoMen]慢慢地、轻轻地弄一下啊！”我们[WoMen]一边换药[HuanYao]，一边像哄小孩儿一样哄他。“你们[NiMen]骗我！你们[NiMen]是骗子！是最大的骗子！”我们[WoMen]知道，这都是病“拿”的,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说什么都可以理解,发泄发泄也好。

    老李[LaoLi]说，你们[NiMen]歇歇，我也歇歇

    功夫不负有心人。每天上下午两次换药[HuanYao]，老李[LaoLi]的病慢慢好起来了。新生的表皮细胞像春天的爬墙虎一样，一点一点地向外爬，织出点状的、渐渐成片的新皮。老李[LaoLi]看到希望了，再换药[HuanYao]的时候，他不再抗拒了。看到我们[WoMen]汗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他就说，“你们[NiMen]歇歇，我也歇歇，换完了药，我请你们[NiMen]吃饭。”

    转眼20多天过去了，老李[LaoLi]完全换了一张新脸皮，他开始照镜子了。镜子里的他，面部肌肤宛若婴儿一般粉嫩。我们[WoMen]开玩笑说，“老李[LaoLi]，跟做了光子嫩肤似的哈。”老李[LaoLi]不回答，对着镜子做鬼脸。

    推出病房，老李[LaoLi]眼泪刷地流出来

    70%的新皮长出来了，由于经济原因，家属决定去二级医院继续治疗。临走前，我们[WoMen]给老李[LaoLi]换了最后一次药。“老李[LaoLi]，就要出院了，你想不想我们[WoMen]啊？”一向“话痨”的老李[LaoLi]不回答。“出院以后，好好养病，别忘了我们[WoMen]啊！”老李[LaoLi]不言语。“老李[LaoLi]，你是不是不舒服啊？疼吗？”老李[LaoLi]还是不说话。在整个换药[HuanYao]过程中，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一切准备就绪，就在我们[WoMen]和家属把他推出病房的时候，他突然向我们[WoMen]伸出一只手，我的手顺势迎上去。就在那一刻，老李[LaoLi]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那是一只还没有完全长上皮、一个手指头还露着骨头的手。“你们[NiMen]对我太好了！我原来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你们[NiMen]可千万别记恨我呀！”老李[LaoLi]环视四周，“我会想你们[NiMen]的。”此时,眼泪充盈了我的眼眶，模糊了我的视线，周边的同事们也潸然泪下。

    “邮票贴敷法”，治好患者累坏护士

    给老李[LaoLi]换药[HuanYao]的方法叫“邮票贴敷法”，是北京中医医院老一代医护人员经过十几年临床护理实践，独创出来的一种换药[HuanYao]技术。面对皮损患者，先辈们先是用整块的药纱布敷在疮面上，但是保留时间短，治疗效果不佳……尝试各种各样的换药[HuanYao]方法之后，最终发现，将纱布剪成邮票大小，再蘸取药液贴敷在皮损上，透气最好，黏附力最强，就好像给破损的皮肤[PiFu]贴上了一层人造肌肤。

    邮票贴敷法对患者好，对护士却是件苦差事。一说谁都能明白这个道理，用整块药纱布换药[HuanYao]省时省力，把一块方纱剪成36块邮票大小再换药[HuanYao]，肯定费时费力。常年的弯腰换药[HuanYao]，让我们[WoMen]的护士患上了一种相同的职业病——腰疼。平卧不能超过半小时，否则疼得自己起不来。不能弯腰超过十分钟，否则疼得半天直不起腰。

    一位八旬患者，拉着护士长的手说：“你们[NiMen]这个团队太优秀了，完全没有现在80后、90后的娇气，让我在医院里也有一种家的感觉。”我们[WoMen]想重塑患者的健康肌肤，这就是我现在的梦想吧。虽然我们[WoMen]落下了腰酸腰痛的病根，但看到我们[WoMen]用汗水换来了患者的容光焕发，我们[WoMen]值了！

    口述/周媛　龚永红

    文/李学燕(北京中医医院)

    插图/冼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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