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记者 吴光于

　　11月末的玉树结古镇[GuZhen]，城南的东德隆钦神山已披上皑皑白雪，穿城而过静静流淌的巴曲河开始结冰，远方的巴塘草原早已枯黄，一片萧瑟。

　　玉树——这片地处青藏高原东部，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有着辽阔草原、壮美山川的土地，用她世界屋脊的宽广情怀孕育了长江、黄河、澜沧江，以及生生不息的康巴藏族人。然而，7个多月前的清晨，大地开始剧烈震颤，2000多个鲜活的生命顷刻间被吞噬。

　　7个多月前，当美丽的结古镇[GuZhen]被强烈地震撕裂得满目疮痍时，正值初春。200多个日夜转瞬即逝，气壮山河的大救援随着时光的脚步渐行渐远。如火如荼的灾后重建面对寒冬的来临，也不得不停下轰鸣的机械，等待下一个[YiGe]春天。此时的结古，再一次迎来冰封的季节。虽然多了宁静，却并不凄楚。在弥漫着尘土的街头，在书声琅琅的板房教室，在一个[YiGe]个受灾群众安置点，我们[WoMen]常常与许多操着各地口音、风尘仆仆的人不期而遇，他们[TaMen]不是政府工作人员，也并非来自[LaiZi]援建单位，他们[TaMen]有着一个[YiGe]共同的名字——志愿者[ZhiYuanZhe]。

　　生之坚强

　　寒冷的玉树冬夜，才仁扎西的祝酒歌从升着火炉的帐篷中飘向夜空。这一夜，他和他4位最好的朋友——伊西松保、更嘎成林、才宝、然杰——5位玉树土生土长的康巴汉子频频举杯。他们[TaMen]说自己[ZiJi]是幸运的，因为在地震中都活了下来，还能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喝酒，一起回忆所有的爱与哀愁。

　　地震发生时，29岁的伊西松保在扎西大同村朋友家，被垮塌下来的一根大梁压住动弹不得。被埋两个小时后，他在前来施救的邻人帮助下爬出了废墟，立刻往家的方向飞奔。由于牵念着家人的安危，浑然不觉背上、右脚上的深深伤口和已经折断的肋骨。在他走过的地方，一路血迹。

　　伊西松保在震前曾是青海民族大学的一名英文教师，当来自[LaiZi]加拿大的“起步高原”组织的国际医疗队抵达玉树后，他顾不上折断的肋骨和化脓的伤口，每天斜靠在椅子上，为医生和伤员们用英、藏、汉三种语言不停地翻译。虽然每天面对着20多个医生，却对自己[ZiJi]的伤势闭口不谈。“那些日子里很难入睡，不仅因为身体的疼痛，还有内心的焦灼。”他说。当医疗队离开后，他又忙着救灾物资的发放。

　　“刚开始的那些天，没有伊西松保的消息，我们[WoMen]都以为他不在了。但玉树的苦难太重，我们[WoMen]都顾不上哭。”才宝说。那天清晨，他安顿好惊魂未定的母亲后立刻跑上家门口的民主路。先从牦牛广场对面的一个[YiGe]垮塌的二层楼中拉出一位被水泥板压住的四川老乡，紧接着又在三江源宾馆与4名四川人、2名藏族人一起，挖出了一位被埋的藏族妇女。“再见到伊西松保，已经是6天后了。我们[WoMen]紧紧的拥抱，庆幸都还活着。”

　　才仁扎西和更嘎成林都在机场工作，在震后初期运送伤员的日子里，他们[TaMen]每当手里的工作一结束，就跑去抬担架。由于与伤员没有语言障碍，他们[TaMen]既是翻译，又是搬运工。“我眼睁睁看着6个人在我面前死去。那时就想着，能多送一个[YiGe]走就一定要送！”才仁扎西说。一个[YiGe]多星期，虽然单位宿舍近在咫尺，他们[TaMen]没有回去过一次。待到运送伤员的高峰期过去，他们[TaMen]一有空就跑到伊西松保所在的救灾物资发放点去帮忙。“能在这么大的灾难中活下来，还能和自己[ZiJi]的兄弟在一起为自己[ZiJi]的家乡做事情，这是我们[WoMen]作为玉树人的责任，也是我们[WoMen]的幸运。”更嘎成林说。

　　震后7个多月，伊西松保依然马不停蹄地奔走在西宁和玉树之间，帮助“起步高原”向玉树灾区运送、发放过冬物资。每每谈起地震，他总是淡淡地说：“人活着不是为了自己[ZiJi]，每个人都有责任去安慰和照亮对方。”瑟瑟寒风中，这个坚强的康巴汉子搬运货物的双手一直没有停歇。强烈的阳光下，疲惫的身影中写满倔强。

　　死之伟岸

　　1300多年前，一位唐朝的公主挥泪拜别了长安的父母，西行3000多公里，历经千难万险，来到雪域高原，与吐蕃王松赞干布和亲，开创了唐蕃交好的新时代。文成公主进藏的路如今被称为唐蕃古道。1300多年过去了，山河不曾改变，高原的道路依然险峻。

　　在过去的半年多时间里，有6名玉树志愿者[ZhiYuanZhe]在路上因车祸遇难，伤者8人。

　　4月17日，来自[LaiZi]四川的志愿者[ZhiYuanZhe]杨代宏在赴玉树运送饮用水途中遭遇车祸，不治身亡。

　　4月23日，青海兴华医院职工张建华在完成历时8天的医疗救援工作后，在返回西宁途中遭遇车祸死亡。

　　6月11日夜里，来自[LaiZi]陕西乾县的格桑花西部助学创始人张亚莉在地震后第三次来到玉树，在给孤寡老人、贫困教师送完睡袋和糌粑后，在可可西里不冻泉附近，汽车从湿滑的路面滑下了山坡。

　　10月27日夜，来自[LaiZi]香港的曾敏杰作为义工与公司员工一行5人驾车前往玉树囊谦县瓦作村和麦曲村，运送过冬物资，不幸发生车祸，连人带车坠下百米深渊。曾敏杰和年仅20岁的杨浩、藏族志愿者[ZhiYuanZhe]布桑当场死亡，另有2人重伤。

　　这些原本并不属于这里的人，将最后一缕呼吸留在了雪域高原，永远地成为了玉树的孩子。从此，有了千千万万玉树人为他们[TaMen]吟诵六字真言，挂上五色经幡，抛撒风马旗，点燃酥油灯。

　　在一个[YiGe]个用生命写下感人故事的背后，人们不仅读到了志愿者[ZhiYuanZhe]们的无畏，还看到了生者的爱心接力。

　　11月15日，曾敏杰遗孀马菁将青海省政府提供的10万元抚恤金投入以曾敏杰和杨浩命名的专项儿童慈善基金。“我想这也是他希望看到的。”因过度悲伤而万分憔悴的马菁眼含热泪说。此时，她身旁的杨浩母亲，摩挲着由青海省政府颁发给儿子的“青海红十字会杰出志愿者[ZhiYuanZhe]”奖牌，失声痛哭。

　　爱，涌动在玉树每一个[YiGe]角落

　　11月末的玉树扎西科赛马场受灾群众安置点，除了汽车的轰鸣声和看家的藏獒发出的犬吠，一切都静悄悄。

　　赛马场东侧的仁爱社区服务中心里，来自[LaiZi]西宁的志愿者[ZhiYuanZhe]刘彩霞正在教室里给孩子们上课。

　　8月底，她辞去了西宁的公司会计工作，只身来到玉树支教。初来乍到时，藏族小女孩索南巴忠总爱指着自己[ZiJi]白色的羽绒服和她开玩笑：“老师，你看，你的脸就跟我的衣服一样白！”3个多月过去，早已被晒得黝黑的皮肤让彩霞常常在照镜子时感到几许感伤。

　　在仁爱社区的100多个日夜，她与孩子们同吃同住，成了这里最受欢迎的老师。寒假即将来临，得知8岁的南江才仁要与母亲去拉萨朝圣，彩霞问他启程时间，男孩却低头不语，直到上课，才悄悄地对她说：“老师，我还是决定不去了。如果我走了，就不能在你离开玉树的时候送你。”男孩的话让彩霞几乎落泪。

　　结古镇[GuZhen]西，西同路旁的酥油灯儿童之家格外显眼。这个有着多功能教室、儿童游戏室、休息室和设备齐全的教室的地方是结古镇[GuZhen]最大且完全免费的儿童学前教育中心。板房及设施来自[LaiZi]广州信诚人寿的捐赠。而争取到这个捐赠项目的功臣便是一名来自[LaiZi]宁夏的志愿者[ZhiYuanZhe]——刘功成。“在灾区的日子，最快乐的事情就是看到自己[ZiJi]为孩子们申请的项目被批下来，看到自己[ZiJi]的努力为所在的社区带来一点改变。”他说，“还有这里的老师，让我感到很温暖。”

　　5月21日，刚抵达结古镇[GuZhen]半个月的刘功成，迎来了他在灾区的24岁生日，学校的扎嘎老师用糌粑为他做了一个[YiGe]生日蛋糕。“虽然那时很多人还沉浸在悲伤中，但这个蛋糕让我感到由衷的幸福。”

　　目前住在酥油灯儿童之家的还有一对来自[LaiZi]香港的双胞胎姐妹——林家欣、林家慧。地震发生后，她们[TaMen]辞去了香港的文员工作，三上玉树。入冬后，她们[TaMen]联系了香港乐施会为灾区群众提供过冬燃料牛粪。每一天，且无论刮风和下雪，她们[TaMen]都要在结古镇[GuZhen]走家串户，在各个社区调查、记录，然后挨家挨户地分发物资。

　　“她们[TaMen]是最美丽的双胞胎。”刘功成说，“每天都在实实在在地做事。看到困难的老人，她们[TaMen]还脱下自己[ZiJi]的衣服给他们[TaMen]。”11月21日，随姐妹俩在扎西大同村养老院的一次调查让刘功成深受感动。收到棉被和牛粪的老人们流着热泪，紧紧握着姐妹俩的手，不停地说着“才仁洛嘉”（长命百岁）。

　　“我们[WoMen]很忙，也不希望什么报道，我们[WoMen]只是完成分内的工作。”当接到记者的电话时，姐姐林家欣说。她们[TaMen]确实太忙了。11月25日，学校老师们已悄悄做了火锅，准备为她们[TaMen]26岁生日带来一个[YiGe]惊喜，谁知也落了空。直到晚上9点，姐妹俩还没回来。

　　离开酥油灯儿童之家时，结古镇[GuZhen]已是华灯初上。缕缕炊烟从一个[YiGe]个蓝色帐篷的烟囱中袅袅升起。从结古寺的山坡上望去，结古镇[GuZhen]如同布满了盏盏不灭的酥油灯。此时的玉树虽然寒冷，却有一股暖意浮上心头。

　　新华社青海玉树11月27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