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封建社会的伦理，君臣如父子，皇后[HuangHou]就是一国之母。如今竟被从墙壁夹层中揪住头发拖出来，向臣子哀求饶命，也被拒绝。这样的耻辱，实在比死更甚。这一段故事，也是《三国演义[SanGuoYanYi]》中汉魏对立的巅峰。曹操对伏皇后[HuangHou]这种虐杀，不但全无人臣之礼，而且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而直接参与这一事件的华歆，尽管他当官还是颇有政绩的，也由此成为大家唾骂的对象，甚至周大荒的《反三国演义[SanGuoYanYi]》里面还要专门给他一个[YiGe]极为惨烈的下场。

　　华歆的下场

　　在《三国志》中被作为名臣称颂的华歆，因为参与杀害伏皇后[HuangHou]，而且表现极为失礼和跋扈，遭到后世的口诛笔伐。在《反三国演义[SanGuoYanYi]》中，周大荒专门为他设计了非常酷虐的死法：被马超抓起来，一刀一刀从腿上割下肉片，活生生地烤着蘸酱吃了。

　　不过，《三国演义[SanGuoYanYi]》里记叙这段故事，照样是真假掺杂。

　　假的是前面伏完设计的情节。

　　事实上，伏皇后[HuangHou]之父伏完，与董贵妃[GuiFei]之父董承不同，他是一直小心谨慎，惯于隐忍的，既不会出头去争权夺利，也不会出头去剪灭奸贼，而只要老老实实保住身家性命就好。

　　历史上，伏皇后[HuangHou]给父亲写信要杀曹操，是真有其事的。但这事不是发生在建安十九年，而是在建安五年。大抵曹操闯入皇后[HuangHou]杀死董贵妃[GuiFei]，种种穷凶极恶张牙舞爪的模样，外面的大臣是看不见的。伏皇后[HuangHou]在汉献帝身边目睹了这一切，异常悲愤，立刻给父亲伏完写信告知此事，希望父亲能够设谋除掉曹操。

　　可是，伏完是老实人啊。他想，连董承都被曹操搞死了，我哪里是阿瞒的对手？所以，伏完接到信，看完就看完了，一直不敢采取行动。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从“反曹党”的立场看来，建安五年初刘备在徐州起兵，随后袁绍从河北南下，是曹操一生中最危险的时候，也是行动的大好机会。过了不到一年，曹操在官渡之战中击败袁绍，一跃成为天下最强大的军阀，那时候再出来反曹，胜算就渺茫了。伏完不会看不出其中的道理，因此才把女儿[NvEr]的书信撂在一边。

　　这么着，从建安五年伏皇后[HuangHou]写信，整整过了九年，到建安十四年伏完病逝为止，这位国舅爷都像缩头乌龟一样按兵不动，倒也保全了天年。

　　然而，伏完死后又过了五年，建安十九年，当初伏皇后[HuangHou]的这桩密谋居然被泄露了！

　　按说，此时距离皇后[HuangHou]写信已经十多年，就算有证人，也犯不着刻意去翻陈年旧账。那么，很大可能，就是伏完既没有采取行动，也没有销毁女儿[NvEr]的亲笔书信，结果多年后因为清理文件、贩卖家具之类的偶然巧合，这信给落到了曹操手中！

　　看来，伏完不仅是谨慎迟缓，而且还相当大意，这么要命的东西还当宝贝一样存留下来，不知是否准备拿出来昭示后人光宗耀祖？

　　后面的情节和《三国演义[SanGuoYanYi]》记叙差不多。曹操得知此事，勃然大怒，把伏皇后[HuangHou]废黜之后[ZhiHou]杀害，又将伏家一百多人满门抄斩。华歆进宫从墙壁夹层拖出伏皇后[HuangHou]，以及汉献帝的哀哭，基本都是真实的写照。当然，伏完本人当时已经死去几年，曹操自然来不及砍他的脑袋了。

　　董贵妃[GuiFei]和伏皇后[HuangHou]一前一后，都为曹操所杀。连同她们怀着的和生下的三个孩子，也都做了殉葬。末世帝王家的夫妻，确实未必赶得上民间夫妇。

　　贵妃[GuiFei]死了，皇后[HuangHou]也死了，那汉献帝岂不是孤零零一个[YiGe]人了么？别担心，自会有女人送上门来的。

　　做这好事的就是曹操。

　　原来，在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好色的操哥将心比心，想伏皇后[HuangHou]已经三十多岁，恐怕年老色衰，为了皇帝[HuangDi]的幸福，就把自己[ZiJi]的女儿[NvEr]嫁进了皇宫。操哥有外场人的气派，还一嫁就是三个：长女曹宪，次女曹节，幼女曹华。

　　毕竟是丞相的女儿[NvEr]，这三位美女一进宫，就被封为“夫人”。到第二年，又被封为“贵人”。不久，伏皇后[HuangHou]被曹操杀掉，国中不可无母。于是，在之后[ZhiHou]两个月，也就是建安二十年元月，曹操的女儿[NvEr]被立为新一任皇后[HuangHou]。

　　一般来说，姐妹几个同嫁一夫，应该是姐姐为正，妹妹为偏。但在曹氏三姐妹中，成为皇后[HuangHou]的竟然不是大姐曹宪，而是二姐曹节。

　　这大约是汉献帝自己[ZiJi]的主意。

　　曹操把三个女儿[NvEr]嫁进宫来的目的，瞎子都能看出来。现在，伏皇后[HuangHou]被杀了，新皇后[HuangHou]当然要从中选取。不过，立曹氏为后是必然的。究竟立哪一个[YiGe]曹，我总有选择权吧？

　　于是，汉献帝确定了曹节。其原因，并非因为曹节更加美丽，而是因为曹节与他更相投缘吧。

　　常言说“女生外向”，嫁出去的女儿[NvEr]终究是别家的人。这固然是封建时代重男轻女习俗下的产物，但常常也颇为应验。曹节身为曹操的女儿[NvEr]，从父亲身上继承了刚毅果决、敢作敢为的性情，而在嫁作人妇之后[ZhiHou]，她对于深宫中这位聪明伶俐，但却受制于势，郁郁不得志的汉献帝，则倾注了同情与温情。

　　她身为一介女儿[NvEr]身，面临的又是父亲专权、威逼夫君的局面，要她出来调和两者的矛盾，当然是不可能的。她也只能在深宫之中，柔声安慰丈夫，与他共担那莫测又难以改变的命运。

　　所以，汉献帝选她为新任皇后[HuangHou]，也就毫不奇怪了。

　　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曹操病故，其子曹丕终于要顺理成章地篡汉自立了。

　　这个时候，满朝文武中，忠于汉室的已被赶尽杀绝，剩下的全是曹氏一党，汉献帝完全成为釜中游鱼，孤立无援，软弱无助。面对曹丕一党的紧逼，汉献帝只能瑟瑟发抖。

　　唯有皇后[HuangHou]曹节挺身而出，面对哥哥的步步紧逼，用自己[ZiJi]娇弱的身躯，去捍卫着丈夫和东汉王朝最后一点尊严。

　　《三国演义[SanGuoYanYi]》中描述道：……帝忧惧不敢出。曹后曰：“百官请陛下设朝，陛下何故推阻？”帝泣曰：“汝兄欲篡位，令百官相逼，朕故不出。”曹后大怒曰：“吾兄奈何为此乱逆之事耶！”言未已，只见曹洪、曹休带剑而入，请帝出殿。曹后大骂曰：“俱是汝等乱贼，希图富贵，共造逆谋！吾父功盖寰区，威震天下，然且不敢篡窃神器。今吾兄嗣位未几，辄思篡汉，皇天必不祚尔！”言罢，痛哭入宫。左右侍者皆歔欷流涕。

　　普天之下，能在魏国土地上这般骂曹丕的，大约只剩下曹节一人。而据《后汉书》记载，曹丕派人向曹节索要玺绶时，曹节最初坚决不给。后来，被逼迫急了，这才招来使者，先把曹丕等痛骂一顿，然后将玉玺狠狠摔在台阶上，“左右皆莫能仰视”。

　　魏国建立后，东汉成为历史，汉献帝刘协退下政治傀儡戏台，被曹丕封为“山阳公”，在荣华富贵中享受自己[ZiJi]的冷清。曹节也以“山阳公夫人”的名义，陪伴着自己[ZiJi]的丈夫。

　　公元234年，刘协去世。曹节送走相伴二十余年的丈夫，继续自己[ZiJi]更加寂寞的生活，直到景元元年(公元260年)，才以高龄去世。这时，已是三国末期，曹魏时最后一任皇帝[HuangDi]曹奂在位，政权早已落入司马氏之手。

　　在退位之后[ZhiHou]四十余年的日子里，曹节的车马、衣服和礼仪都坚持恪守着汉朝时候的制度，而不肯承认她哥哥建立的曹魏政权。这一点，与当初西汉灭亡时的太皇太后王政君，颇有几分类似。去世后，她被追谥为“献穆皇后[HuangHou]”。谥法云：布德执义谓之穆。曹节实在是当之无愧的。

　　王政君(公元前71年—公元13年)是西汉元帝的皇后[HuangHou]，成帝的母亲。她在西汉皇朝后宫主持数十年，因为老迈糊涂，被侄儿王莽篡夺了汉朝的江山，建立了新朝。王莽对姑母王政君一直非常体贴孝顺，王政君则不买他的账。当王莽派人来索要玉玺时，王政君将玉玺狠狠砸在地上，摔坏了一个[YiGe]角。后来，王莽称帝。王政君则带着手下人，在自己[ZiJi]居住的宫殿里面，依然按汉朝的历法和礼仪生活着，守护她心中的一点信念。

　　曹节与汉献帝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从寥寥的历史记载上是看不出来的。但在整个朝廷都倒向曹魏的时候，只有她站了出来，不曾辱没“母仪天下”的威风。当然，这种大胆，与她自度为曹操之女，不会被曹魏心腹怎么样，所以有恃无恐也是密不可分的。还有，她并不曾像伏皇后[HuangHou]一样，费尽心机去除掉曹魏的要人，只是站出来骂几句，堂堂正正，理直气壮。

　　靠了曹节最后的矜持与气节，汉献帝的退位总算没有太丢脸子。

　　如果说，曹操的儿女之中，曹丕继承了他的野心和狠毒，曹彰继承了他的用兵，曹植继承了他的浪漫，曹冲继承了他的聪明智谋，那么，曹节就继承了他年轻时的热血与忠诚。

　　大汉皇后[HuangHou]曹节，是无愧于汉征西将军曹操的女儿[NvEr]。虽然这种无愧，也只能给东汉的落幕，增添几分悲壮与豪情。

文章摘自《那些三国的女人们》

作者：杨益 出版社：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