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波伏瓦与萨特[SaTe]在中国[ZhongGuo]访问

　　1955年9月，法国著名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SaTe]，与其终身女友，也是著名学者的波伏瓦，应中国[ZhongGuo]政府邀请，访问了正充满蓬勃生机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在短短的45天时间里，他们[TaMen]访问了中国[ZhongGuo]多个城市：北京、南京、上海、沈阳、杭州、广州……对这个在西方舆论中带有特殊色彩的国度进行了全方位的了解，使他们[TaMen]产生出许多异样的感受。这段行程，在北京过中国[ZhongGuo]的“十·一”国庆，给他们[TaMen]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

　　让外国人了解中国[ZhongGuo]，是当时中国[ZhongGuo]政府急切努力的事。“万隆会议”上，周恩来邀请世界各国人士“来看看中国[ZhongGuo]”。就在萨特[SaTe]、波伏瓦来华访问之时，在华的外国代表团人数有1700多人。9月29日，周恩来在北京饭店新落成的宴会厅招待包括萨特[SaTe]、波伏瓦在内的外国代表团，加上外交使团的人员，竟有2200人之多，中国[ZhongGuo]政府推出自己形象的努力，由此可见一斑。

　　外国友人到北京参加“十·一”国庆盛典，是中国[ZhongGuo]政府精心安排的。他们[TaMen]力图用北京的形象，来向外国传达更鲜明的快速发展信息。在此之前，萨特[SaTe]和波伏瓦正在东北访问，他们[TaMen]就是在九月底前赶回北京的。

　　虽然离北京并没有几天，但在波伏瓦及萨特[SaTe]的眼里：“北京看起来完全变了样……公共建筑物的正面都用红黄相间的饰带和小旗子装饰着，像南瓜一样鼓圆的大红灯笼也高高挂起……这些街道变得有点异国情调了，连中国[ZhongGuo]人也禁不住驻足观望……你环顾四周，你感受到六亿人的心跳……”

　　9月29日这天，周恩来为招待外国使团和代表团，举行盛大宴会。宴会上，萨特[SaTe]、波伏瓦见到了周恩来：“周从这桌走到那桌，不停地与客人们碰杯，交换微笑……他特地给卓娅的母亲鞠了个躬，卓娅是每个中国[ZhongGuo]青少年知晓的苏联英雄。”

　　当天晚上，萨特[SaTe]与波伏瓦来到长安街。平时安静的街道这天热闹非凡。故宫红墙或人行道上，许多小商贩摆起了摊子：卖大碗茶，卖水果，还有香肠……他们[TaMen]还看到[KanDao]了正在排练的彩车，也在这里，他们[TaMen]第一次看到[KanDao]中国[ZhongGuo]警察在拖人……

　　9月30日清晨，萨特[SaTe]与波伏瓦去故宫后面的一个幽静的地方散步。这里可以看到[KanDao]金黄色屋顶的瞭望塔，看到[KanDao]半淹在护城河的墙角，护城河的对面，是低矮的房屋，黑乎乎的墙面，与幽幽的护城河水相映，在波伏瓦眼里：这是一种荒凉之美。

二

　　1955年10月1日，萨特[SaTe]与波伏瓦等作为贵宾——衣领上别着写了几个中国[ZhongGuo]字的红色飘带，上面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被送往观礼台。

　　他们[TaMen]当时住在新侨饭店，离天安门近在咫尺。但当时交通已被管制，接他们[TaMen]的车子只好绕道故宫行驶。从北门进入，正门穿出，把他们[TaMen]送上了左边的观礼台。检阅仪式还没有正式开始，但广场上，已站满了展开阵势的海军和穿着白衬衫，拿着花的少先队员……

　　上午十点，乐队奏起国歌，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宋庆龄等出现在天安门城楼。波伏瓦后来在文章中记述说：“毛泽东就站在他的画像下。他像平常一样，身着灰中带绿的上装，戴着一顶帽子，这顶帽子在游行中他不时取下，向欢呼的人群挥舞。人们很难从远处将他与其他官员区分开来，他身上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们注意的地方。”

　　当北京市长宣布庆祝活动开始时，万炮齐鸣，震天动地。国防部长彭德怀检阅部队后，庆祝的游行开始。人群中举的领袖像中，除去毛泽东等中国[ZhongGuo]领导人，还有马、列，斯大林，甚至当时苏联其他领导人如莫洛托夫、布尔加宁、赫鲁晓夫等的头像也在其中，从这些现象里可以看出中、苏当时的关系。

　　在长达4个小时的活动中，游行的人们展示了各自领域的成就。彩车上，是火车模型，发电机，联合收割机甚至水果、小麦等，队伍中的人们看起来非常快乐——他们[TaMen]或微笑，或放声大笑。这些热烈的表情，令外国友人感到疑惑：“你能说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吗？”在中国[ZhongGuo]呆过很久的新西兰记者艾黎转过身问波伏瓦。当然不。波伏瓦据自己的观察认为：这不可能是装出来的。人们在欢庆节日，因为他们[TaMen]想要欢庆。

　　哲学家的波伏瓦一边观察，一边思考：普通民众与毛泽东之间的直接的个人与个人之间的关系，深深地打动了我。“在这些脸庞上，你看不到奴性，在他们[TaMen]眼里你也看不到那种空洞的注视；你看到[KanDao]的是情感。”

　　人群中发自内心的欢乐，感染了外国友人。但是，这些各界名流的表现却十分克制。他们[TaMen]只是一边观看活动，一边偷瞥其他人几眼：波兰人、意大利人、法国人……当萨特[SaTe]和波伏瓦听到波兰物理学家因菲尔德的话时，才知道大家都被感染了：“当你看到[KanDao]这些，你再也不想做一个愤世嫉俗的人了。”另一位外国友人甚至说：“难以想象，罗马和巴黎会有这样壮观动人的场面？人们的心灵中应该有点新鲜的东西，我们的已经发霉了。”波伏瓦认为这样表述很恰当：是的，新鲜就是进步中的中国[ZhongGuo]的显著特点。这种新鲜不时给予人类生活雨后晴空的亮泽。

　　当天晚上，萨特[SaTe]与波伏瓦被邀请到天安门观看焰火。大约因为是作家，他们[TaMen]被与茅盾夫妇安排在同一张小桌。除去彼此间交谈外，他们[TaMen]都注意到正在与大家问候的毛泽东周恩来：“毛泽东也是一样地问候每桌的朋友，他信步从容，气闲若定。中国[ZhongGuo]领导人最迷人之处，就是他们[TaMen]毫不做作。”

　　在这几天里，萨特[SaTe]、波伏瓦所在代表团几乎每天都受到邀请参加各种晚会。他们[TaMen]不仅听了中国[ZhongGuo]音乐学院一等奖获得者的演唱，还听了一位苏联歌唱家演唱的《卡门咏叹调》，一位阿尔巴尼亚士兵演唱的《弄臣》，还欣赏了著名京剧演员梅兰芳扮演的旦角表演。由此，波伏瓦甚至喜欢上了京剧。在后来的文章中，她这样形容京剧：“它的音乐富有悲剧性的急迫感，演员姿态优美，唱腔宛转如鸟鸣。”……

三

　　当然，萨特[SaTe]波伏瓦也看到[KanDao]了中国[ZhongGuo]人的一些毛病，不过他们[TaMen]更愿意以另一种角度来解释它：“中国[ZhongGuo]几千年来都有吐痰的习惯，他们[TaMen]觉得在公共场合吐痰十分正常，即使在十分正式的谈话中——就象我们拧鼻子一样。如果我非得带回家一件我在北京最常见的典型物件，我会带回痰盂和热水瓶。”对此以及其他性方面的禁忌，波伏瓦这样分析：这在很大程度上与他们[TaMen]根深蒂固的农民意识有关，中国[ZhongGuo]人的纯朴没有受到任何世俗的污染。

　　中国[ZhongGuo]人与外国人交往中的封闭，不仅表现在一般人，连许多受过较高教育的文化人也是如此。有一次，波伏瓦与女作家丁玲共同进餐，当波伏瓦看到[KanDao]她工作台上有支画笔，便问她是否在作画，但丁玲只笑笑，什么也不回答，这样在国外显然是不够礼貌的。

　　在波伏瓦眼里：“中国[ZhongGuo]人善良、有思想、温和、深沉含蓄；……但是非常亲密的熟稔关系却很难建立。”她举例说：访问南京时，一位南非朋友问接待他们[TaMen]的代表：“你结婚了吗？你有孩子吗？”翻译却只是笑一笑，并不翻译这个问题：“这不大合适。”一位五十多岁的法国朋友问他的年轻翻译：“你结婚了吗？”年轻翻译竟皱起了眉头：“什么？”她还反问道：“如果有人问你这样的问题，你会怎么回答？”那位法国友人笑着说：“我就说我结婚了，有两个半大的孩子。”这样一来，那位翻译才腼腆地说：我有个未婚夫在南方。但是，随着与外国友人接触，几位受到外国友人直率性格感染的中国[ZhongGuo]人，也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歉意：“我不知道怎样表达内心的情感。”“人们常说我们中国[ZhongGuo]人就像热水瓶，外面冷，里面热。”这一点，萨特[SaTe]、波伏瓦也能够理会：事实是，即使没有开朗的性格，中国[ZhongGuo]人也十分敏感，平易近人，所以能与我们建立牢固的关系。

　　对于这一切，波伏瓦作了这样的理解：“就在几年前，中国[ZhongGuo]人还是衣不蔽体地面对残酷的大自然。无论是耕田锄地还是施肥锄草，农民没有牲口可使唤，用双手直接干活，他就是自己的牲口。……而那些有钱人却无法把自己从深坑里解救出去，或看穿事实：他们[TaMen]只不过是无情地逗弄它。他们[TaMen]堆假山、造盆景、养稀奇古怪的鱼，他们[TaMen]热衷于挫败和扭曲的事情……这些老练的精雕细琢，并不掩饰一个文明陷入困顿的单调乏味。”相对于这些而言，现在的中国[ZhongGuo]：“毋庸置疑，人民的文化水平已经有了显著的提高；至于对更高层次的绘画和写作，悲观主义和乐观主义的想法，都是没有根据的。问题仍然是没有答案——也不可能有答案——在我总结属于艺术和文化时，我会留个问号。我提到过有许多踌躇、多虑和错误；即使事实是这样，中国[ZhongGuo]的努力和成就仍然让我敬佩。”

　　对于当时世界许多国家和人们的置疑，波伏瓦作了这样一种回答：“中国[ZhongGuo]不是乐园。很显然，她必须变得更富裕，她必须变得更自由。但是，如果人们把偏见搁置一旁，想想她从何而来，又向何方走去，那么，你也许会同我一样感到，这个新的中国[ZhongGuo]体现了历史最令人激动的一刻。在这一刻，长时期以来一直梦想着人性的人们终于开始变成人。种田是为了填饱肚子，填饱肚子是为了种田，用自己的粪便给喂养自己的那一小块种玉米的土地施肥，中国[ZhongGuo]农民那苦如动物般求生存的绝望的循环，苦苦地折磨着他们[TaMen]。革命使这循环的圆圈裂开，解放出一星点能量，尽管微小，但毕竟已经开始了连锁反应。中国[ZhongGuo]的生活仍然很艰苦，根都露出来了：如果他们[TaMen]不抱紧，如果枯萎了，那么所有的会跟着一块死去。但是，在今晨的曙光中，前途已经隐约可见，而且前途是无限的。”

　　45天时间虽然并不长，可给思想家萨特[SaTe]留下的印象也十分强烈。1955年11月2日，中共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刊发了萨特[SaTe]《我对新中国[ZhongGuo]的观感》一文。在这篇文章里，萨特[SaTe]这样来表达他看到[KanDao]的中国[ZhongGuo]发展速度：

　　“这个伟大的国家正不断地在转变。当我到达这里的时候，我那些从中国[ZhongGuo]回到法国的朋友所讲的情况已经不再完全正确。等过了一星期，我再说的话，也不会是完全正确的了。”

　　这篇文章，显然是面对中国[ZhongGuo]读者的，所以他用了这样的口吻：“正如你们[NiMen]可以想象得到的，首先令人吃惊的是你们[NiMen]任务的巨大。在几年以前，照你们[NiMen]的说法，你们[NiMen]的国家还是一个‘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国家。在好些地区，你们[NiMen]农民的生活还和一千年前没有多大区别。你们[NiMen]现在决定用五十年的时间，来追上一千年的历史，把你们[NiMen]的经济制度、社会结构，甚至语言文字，都彻底改变。关于这一事业的伟大性，人们在巴黎读了你们[NiMen]的书籍，看了你们[NiMen]的报告，也还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可是要真正掌握这个伟大性的尺度，那却非得要亲自来到你们[NiMen]这里，参观了东北的大工厂，在归途走过你们[NiMen]的农村，在同一天里面，看到[KanDao]了鞍山的高炉和附近土墙茅舍的乡村，农民们有的还在徒手耕作。每一天，每看一眼，必定要同时看到[KanDao]古老的中国[ZhongGuo]和未来的中国[ZhongGuo]，才能够懂得你们[NiMen]当前的情况正是这个了不起的和生动的矛盾所构成的。”萨特[SaTe]感到了对旧中国[ZhongGuo]改造任务的巨大。在半个世纪的今天来看，这段话，萨特[SaTe]的描述、概括仍然是精彩的，是符合当时中国[ZhongGuo]人们精神、生活情形的。

　　在文章的结尾，萨特[SaTe]还对自己国家对中国[ZhongGuo]有偏见的公众这样说：“对中国[ZhongGuo]来说，维护和平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客观的必要因素：中国[ZhongGuo]所建设的和指出的前途，是中国[ZhongGuo]人民唯一关怀的前途，只有和平能够成为这种事业的保障。对这个曾经遭受过多少苦难，而且今天又能够不计较旧日仇恨的伟大国家，法国人民只能抱有一种情感，那就是：友谊。”当时萨特[SaTe]在西方，影响已经如日中天。他的这篇文章，对西方国家重新认识新的中国[ZhongGuo]，无疑会产生强烈效果。因为他是以自己的眼睛，以自己亲身的体验来完成这次写作任务的。

　　波伏瓦回国之后，收集了大量资料，并结合自己观感，写出一部厚达500余页描述中国[ZhongGuo]的著作《长征》。这部书，对像是西方人士，所以详细介绍了中国[ZhongGuo]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对中国[ZhongGuo]现代文学，尤其鲁迅有周详的议论和介绍）情况，该书在西方出版后，引起了极大反响，对当时西方世界了解中国[ZhongGuo]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四

　　当然，中国[ZhongGuo]当时对国外的文化和思想，了解甚少。虽然萨特[SaTe]的存在主义大著《存在与虚无》及其观点早已风靡西方，他自己也成了极具影响力的哲学家和文学家；波伏瓦女性解放运动“圣经”般的著作《第二性》，也已产生广泛影响，但除去个别法国文化研究专家（如罗大冈、陈学昭等），绝大多数中国[ZhongGuo]文化人却并不知晓。报纸上介绍萨特[SaTe]时，只提到他刚发表不久的一部政治闹剧《涅克拉索夫》。这部作品用“亚里斯多德式风格”讽刺反共分子和出版界。剧中主角是骗子瓦莱拉，情节是他假冒俄国诗人涅克拉索夫的过程。这部戏剧上演时并没有得到好评，但仅了解这一点的中国[ZhongGuo]文化人常常却对萨特[SaTe]表达对这部作品的兴趣。这大约与中国[ZhongGuo]读者对涅克拉索夫较为熟悉有关，虽然萨特[SaTe]的作品与这样的理解大相径庭。

　　萨特[SaTe]、波伏瓦这次中国[ZhongGuo]之行，看到[KanDao]和发现了这块土地与西方当时舆论大不相同的真正现实。作为著名学人，他们[TaMen]回国后又发表文章，撰写专著，把他们[TaMen]眼里的中国[ZhongGuo]介绍给世人。虽然他们[TaMen]的文章，尤其波伏瓦的《长征》受到了一片强烈指责，但却给更多人一个了解真实中国[ZhongGuo]的机会和文本。他们[TaMen]的中国[ZhongGuo]之行，在北京参加“十·一”国庆是重头戏，因之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在这里他们[TaMen]看到[KanDao]了中国[ZhongGuo]人改造现实真切的热情，把握到中国[ZhongGuo]人这种热情后面的精神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