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6日，刘维忠(左二)陪同卫生部副部长王国强调研。

　　本报记者 张鹏摄

　　8月6日午后，在甘肃[GanSu]省平凉市灵台宾馆门口，甘肃[GanSu]省卫生厅厅长刘维忠在人群中找到我，喊我上了部长的车。

　　当天早上，首届皇甫谧故里拜祖大典在灵台县举行，来自全世界的针灸专家齐聚灵台，研讨针灸文化。出席完早上的活动后，卫生部副部长、国家中医[ZhongYi]药管理局局长王国强开始调研。

　　上车不久，刘维忠对我说：“你现在可以向部长问几个问题。”

　　越野车在起伏的山路上颠簸，我掏出录音笔，开始向部长提问。一旁的刘维忠把眼镜扶到脑门上，低头捣鼓起了手机。不一会儿，我的手机提示音响了。一条新微博显示，我采访部长的内容梗概已经被直播了。

　　这次意外的采访，让我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这位饱受外界争议的卫生厅长的日常工作。

　　2008年，上任之初的刘维忠提出走中医[ZhongYi]特色的甘肃[GanSu]医改之路，之后数次陷入风波，网上针对他的各种调侃和质疑从未间断过。但无论有多少争议，作为欠发达地区的甘肃[GanSu]，走中医[ZhongYi]特色的医改探索之路也从未间断。2011年7月，国家中医[ZhongYi]药管理局与甘肃[GanSu]省人民政府签署中医[ZhongYi]药发展综合改革试点示范省共建协议。和甘肃[GanSu]一同进入这个综合改革试点名单的，还有上海市浦东新区、北京市东城区、河北省石家庄市医改试验区。

　　王国强并不避讳当面“力挺”刘维忠：“他敢于去碰这个敏感的问题，敢于去改革、去创新中医[ZhongYi]药发展的一些政策，替中医[ZhongYi]说些公道话，他本身冒着风险，也顶着压力。他从开始就感受到了，但是他矢志不渝地坚持。”

　　日前，刘维忠接受了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记者的专访。这是他在“任督二脉”风波之后，首度直面媒体。

　　“老百姓需要这个东西，为什么不做”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有报道说你在大学期间就对中医[ZhongYi]很痴迷，跟着刘东汉老先生学中医[ZhongYi]，抄药方，是这样吗？

　　刘维忠：是真的。我寒假、暑假都去抄中医[ZhongYi]方子，大学毕业论文就是关于中医[ZhongYi]的。我学的是西医[XiYi]。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你是什么时候迷上中医[ZhongYi]的？

　　刘维忠：这跟迷上中医[ZhongYi]没关系。甘肃[GanSu]解决看病难、看病贵的出路就在发展中医[ZhongYi]，这和我的爱好没关系。我干一行爱一行，我在共青团工作过，也负责过计划生育工作。我对中西医[XiYi]都很重视，我们省的西医[XiYi]在全国都不落后。

　　我思考甘肃[GanSu]医改的出路在哪里，就是中西医[XiYi]并重。现在西医[XiYi]强，中医[ZhongYi]弱，去年中央和省级投入74个亿，70多亿在西医[XiYi]，到中医[ZhongYi]的不足4个亿，如果不重视西医[XiYi]，能投入那么多吗？结合甘肃[GanSu]的省情，从老百姓的实际出发，老百姓如果不需要中医[ZhongYi]，凭(个人)爱好绝对推不动。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你在上任后就推出“走中医[ZhongYi]特色的甘肃[GanSu]医改之路”这个思路，当时怎样想的？

　　刘维忠：当时黑龙江“双黄连事件”轰动全国。双黄连(中医[ZhongYi]注射剂)打死了十几个人，最后查出来双黄连制剂没有问题，是西医[XiYi]不懂这个，把中药制剂当西药来用，不管来个什么病人，都把双黄连当成消炎药用，给寒症的病人用了大寒的双黄连，把十几个病人打死了。我就在想这个问题，如果西医[XiYi]学点中医[ZhongYi]知识，在开中成药的时候能辩证医治，就不会把病人治死。让西医[XiYi]学中医[ZhongYi]，不是让西医[XiYi]开方子，是要西医[XiYi]懂一点中医[ZhongYi]知识，一是不要反对中医[ZhongYi]，二是开中成药时想想这不是西药。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最终是什么让你选择了这条路？

　　刘维忠：便宜。甘肃[GanSu]的基本省情是穷，没钱就想没钱的路子，没钱就只能是中医[ZhongYi]，西医[XiYi]大部分比较贵，中医[ZhongYi]疗效又好又便宜。选择中医[ZhongYi]不是不用西医[XiYi]，是把中医[ZhongYi]的量加一加，让两者均衡一下。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为什么给外界的印象是甘肃[GanSu]这几年在搞“中医[ZhongYi]大跃进”？

　　刘维忠：如果来甘肃[GanSu]看一看，看看老百姓的反应就不会这么说了。发展快就成大跃进了？不能这么讲。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你自已也说灵感来自毛主席主导的两场运动——“城市医生下乡”和“西医[XiYi]学中医[ZhongYi]”，你的思维是否受到那个年代的影响，或者你的性格当中是否有那个年代的痕迹？

　　刘维忠：还是不能脱离甘肃[GanSu]的省情。有的记者(这样)写是想把我写成保守的形象，我推动中医[ZhongYi]是保守的形象，他就想把你打造成这个形象，跟那个年代没有关系。老百姓需要这个东西，对的事情为什么不做？现在到基层看看，老百姓生了小病，用中医[ZhongYi]方法不花钱或少花钱就看好了，这样就把基层的问题解决了。这条路是对的，有些人反对那就没办法了。

　　“不放弃，我做事没有这种习惯”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是什么力量让你一定要冲破阻力，始终坚持？

　　刘维忠：做一件事情，要坚持，认定对了就去做，否则什么都做不成。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你搞“西医[XiYi]学中医[ZhongYi]”，有考虑过后果吗？当时听说有省人民医院的医生直接找省领导告状？

　　刘维忠：不是省人民医院，哪个医院的我不知道。网上也骂，有人来问我，“西医[XiYi]学中医[ZhongYi]是你想的还是谁想的，为什么要西医[XiYi]学中医[ZhongYi]？”我当时压力大，内外交困。我就想，这个是老百姓性命关天的事，要顶住。西医[XiYi]骂，不少人都不理解。那时我还刚上任，头发都白了。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你有没有反思过，为什么会遭到不理解？

　　刘维忠：新的事物出现总会遭到不理解，人们习惯按老模式走，新的模式人们怕麻烦。好多西医[XiYi]刚开始也反对，担心这么一改，评不上职称了。后来发现不影响，因为西医[XiYi]发现只是让你学点中医[ZhongYi]知识——之前一年有500人评上了高级职称，实施之后每年评上的有1000多人。还有一个不反对的原因在于，《中国中医[ZhongYi]药报》发了两篇评论，非常关键，说甘肃[GanSu]的“西医[XiYi]学中医[ZhongYi]”创造了新的医学模式，在医学界扭转了舆论，省委省政府领导对“西医[XiYi]学中医[ZhongYi]”作了批示，有了领导的批示，政界就不反对了。对评职称没有负面影响，西医[XiYi]也不反对了。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当时都反对，想过放弃吗？

　　刘维忠：老百姓不反对。不放弃，我做事没有这种习惯。甘肃[GanSu]有句土话，“宁可累死牛，也不能打住车”。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在“任督二脉”这件事上，你甚至说“愿意牺牲自己的政治前途换得中医[ZhongYi]药发展”。是不是媒体断章取义？

　　刘维忠：那是(微博上)一个人关心我，说你别做这个事了，会影响你的政治前途，我说如果中医[ZhongYi]上去了，搭上我的政治前途我也愿意。媒体就拿去炒作了。“任督二脉”也不是我弄的，是我的一个职工放在网上的，但我也不能推到这个职工身上。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能不能还原一下“任督二脉”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和你在这件事情上的心态变化？

　　刘维忠：这件事我没害怕，因为我没做坏事，只是大家对中医[ZhongYi]经络知识不了解，包括“猪蹄汤”事件，好多人骂你并不是出于恶意，认为没道理他就骂你，他也不去做实验。比如我提出的黄芪乌梅汤降血糖，直到现在还有人骂，如果有糖尿病人，试了觉得没用，你再骂也行。

　　“整个体制不推动，你一个人是推不动的”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组织部评价官员，常用“平稳”、“能掌控大局”等这些字眼，这几次的风波，会不会影响到组织部门对你的评价？

　　刘维忠：我挺感激组织部的。这次事件发生后，“创先争优先进单位”就有我们卫生厅。在关键时刻，组织部对我们的支持还是挺大的。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尖锐。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官员们都热衷说正确的话，你在微博里时常流露真性情，经常说真话、得罪人的话，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会不会觉得在官场上自己有点不合群？

　　刘维忠：(微博上)有人说坏话，有人说好话，在争议的过程中，也把甘肃[GanSu]中医[ZhongYi]宣传出去了，有负面效应，也带来了正面效应。在甘肃[GanSu]这个穷地方，全国的人能来这儿看中医[ZhongYi]，这个后续效应就出来了。好多中医[ZhongYi]发微博，说要来支援甘肃[GanSu]中医[ZhongYi](事业)。

　　网络不宣传，谁还知道有个甘肃[GanSu]中医[ZhongYi]。我的目标是打造甘肃[GanSu]中医[ZhongYi]旅游目的地。如果没有人知道，这个产业就起不来。

　　我们班子非常团结，没有不合群。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从2008年上任之初提出走中医[ZhongYi]特色的甘肃[GanSu]医改之路，你个人遭遇了很大的阻力，工作推动得很艰难吗？

　　刘维忠：不是很艰难，(因为)有省委省政府的支持。整个体制不推动，你一个人是推不动的。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你拿什么办法来推动？

　　刘维忠：2008年以来，省里不断推出了30多条政策，各部门都在出政策，如组织部、编办、财政厅、人社厅、农业厅、林业厅、商务厅、教育厅、旅游局等。这些年来，卫生厅与别的部门合作得很好。各部门只有很好地合作，甘肃[GanSu]的事业才能很好地发展。比如说文化厅拍了5部戏，与我们合作。我们与每个部门都能很好地合作。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说到戏，我注意到，你组织人拍了很多戏，你为什么这么热衷拍戏？

　　刘维忠：发展中医[ZhongYi]，是为了让老百姓生病吃中药。培养那么多(中)医生，老百姓还是不吃中药，有什么用？这是观念的转变。比如说艾滋病，刚开始发了那么多宣传材料，谁看了？没人看。我们把艾滋病的传播途径拍到戏里(戏剧名为《百合花开》——记者注)，老百姓把戏看了，全知道了，甘肃[GanSu]艾滋病一直是低流行，与这部戏有很大的关系。只培养医生，老百姓不配合有什么用？戏剧用潜移默化和喜闻乐见的形式，宣传卫生政策，让老百姓更好地接受。

　　“我恨微博，我爱微博，我更离不开微博”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媒体上关于你有两次大的争议，一次是微博问政，还有就是关于“任督二脉”的事情。别的官员或很多人开微博，以心灵鸡汤为主，你的微博内容却很丰富，还坚持回应微博上的提问，开微博对你的工作和生活有什么影响？你在微博世界中说话，把握的分寸是什么？

　　刘维忠：开始也没怎么注意，直接就发了。后来遭人骂，我在发之前就想一想，斟酌一下字词。我把大的决策发在微博上，很多人就来讨论，这对我们的决策很有帮助。后来卫生厅的好多决策，与网友的建议有关。互动互动，你不动他也不动。比如，开发“血库指数”平台这件事情，把甘肃[GanSu]血荒问题解决了，这都是微博建议的；还有防止假药的药盒毁形回收箱，作为一种制度建立起来，发了文件要各个医院统一收回统一毁形；包括中医[ZhongYi]药生态养生旅游，都是微博上建议的。微博虽然风险大，但对我们的工作推动也大，甘肃[GanSu]中医[ZhongYi]药的发展，和微博关系很大。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我观察了一下你发微博的规律，早上6点你就开始发微博了，晚上睡觉前还在发。有时开会在发，下乡也在发。你认为自己算是“微博控”吗？

　　刘维忠：我为什么要及时地发出来呢？就是为了引导全省基层卫生行政部门。我发了，他就知道工作的方向了。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你个人有没有反思过，公众为什么会质疑和争议一个说真话办实事的官员？

　　刘维忠：不干实事的官员也受争议。所有官员上微博的没有没挨过骂的，比如廖新波就被骂过。上微博都挨骂呢，心态要摆好。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提到廖新波，网上有人也把你们俩放在一起比较，他还有一段关于你的评价，你怎么评价他和你之间的差异？

　　刘维忠：他讲工作少，讲观点多——这与他的角色有关，他是副厅长。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官员开微博有什么好处？

　　刘维忠：密切联系群众，这就是最好的方式。去基层联系，只能联系一两个人，而微博把这几百万人联系上来了，这不是好事吗？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是不是成也微博，败也微博？你对微博的情感复杂吗？

　　刘维忠：我最近在写一本书，《微博问政一年间》。我写了一段话，“我恨微博，给我个人带来争议和苦恼；我爱微博，对我的卫生工作、医改工作特别是中医[ZhongYi]工作推动非常大，很多举措都是通过微博建议的；我更离不开微博，在作一些决策前征求网民的意见，这是个很好的渠道。”另外，我把微博变成指挥工作的平台，我有什么想法发在微博上，基层就照着做了，比文件快。

　　给自己打80分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你现在怎么看待争议？

　　刘维忠：有争议不要紧，不要骂人。现在的网络风气，一拍脑袋觉得不合适就骂了。还有一些人不敢骂自己的领导，看见一个当官的就骂。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如果有一天你遇到方舟子，你会说什么？

　　刘维忠：这个不能说。方舟子骂我五六次了，我没有回应过。我觉得没必要，和为贵，他可能对咱的中医[ZhongYi]不太了解。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面对你的批评者和反对者，你想说些什么？

　　刘维忠：批评呢，以后发微博要谨慎些；支持呢，要谢谢。批评要接受，不要破口大骂，骂人是素质问题，看见官员就出气。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如果有一天你退休了，你希望公众会怎么评价你？

　　刘维忠：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个人有争议、没骂名，对甘肃[GanSu]中医[ZhongYi]发展有贡献，就行了。现在就有好多人这么说。

　　中国青年报[ZhongGuoQingNianBao]：如果你给自己在卫生厅干的事业打分，打多少分？

　　刘维忠：80分吧。

　　本报记者 张鹏 实习生 张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