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省第二人民医院临床心理[XinLi]科的“宣泄[XuanXie]室”里，海藻材质做的充气假人 记者 曲鸣飞                              用充气棒捶打假人，发泄[FaXie]心中的怨气

　　一道普通的门后面，灰色的地毯上，两个蓝色的假人头朝不同方向歪斜地站着。这里是云南省的唯一一个“宣泄[XuanXie]室”。

　　2011年12月23日，云南省第二人民医院临床心理[XinLi]科建设的“宣泄[XuanXie]室”开门迎客。虽然有时门庭冷落，“一周只有2-3人”，但某些心理[XinLi]压抑的人有了一个发泄[FaXie]的空间。“他们可以用充气的棍子打假人，还可以带上发泄[FaXie]对象的照片。很多人需要发泄[FaXie]。”临床心理[XinLi]科主任杨建中说。

　　这时是2013年1月22日下午3点，宣泄[XuanXie]室里一名男子正在抽打假人，虽然隔音做得很好，但他的大吼声还是从屋里传了出来。

　　宣泄[XuanXie]室，情绪的泄洪口

　　省二院门诊9楼，临床心理[XinLi]科门外安静异常。走廊的尽头，一个灰色的大门上方挂着“宣泄[XuanXie]室”的小牌子。

　　门打开，屋里的墙覆盖着厚厚的红色海绵，配以地毯。杨建中说，海绵墙和地毯是为了保护患者[HuanZhe]，宣泄[XuanXie]室里没有任何尖锐的物品，怕出意外。宣泄[XuanXie]室每次收费30元，原先有10分钟的时间限制，但患者[HuanZhe]从开始发泄[FaXie]到觉得舒服，这点时间远远不够。“规定是那么规定的，我们不限制，只要效果好。”杨建中说。

　　在杨建中看来，压抑是人的性格特征之一。长期以来，国人将压抑视为一种本能，压抑甚至成为评价心理[XinLi]素质是否过硬、是否成熟的一个标准，不懂得释放情绪的人越来越多。一旦坏情绪长期郁积心中，就有可能发展成心理[XinLi]疾病。而合理的宣泄[XuanXie]方式能帮助因压抑而患上心理[XinLi]疾病的人找到一个泄洪口。“泄洪口泥沙俱下，会带走很多负面的影响，人就放松了。”杨建中说。

　　临床心理[XinLi]科的医生[YiSheng]庞允婷讲了一个宣泄[XuanXie]室里发生的故事。

　　2012年5月4日，“抑郁症”患者[HuanZhe]罗俊来到心理[XinLi]科。各个医院都诊断他有抑郁症，让20岁的罗俊抬不起头来。“他双手紧握着，脸部僵硬，说话咬牙切齿。”庞允婷回忆。

　　罗俊的父母正在闹离婚，为了争夺罗俊，双方轮番上阵拉扯他。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家，父亲和母亲突然变得对立，本来很活泼的罗俊变得不爱说话，不再微笑，整日心事重重。罗俊讲着这一切的时候，他的母亲一直在旁边哭泣。“我恨他们，一个家就这么破坏了！”罗俊咬牙切齿。

　　庞允婷听完罗俊的叙述，建议他进宣泄[XuanXie]室。罗俊同意了。为了保护好个人隐私，屋里没有监控，患者[HuanZhe]只要按下设在宣泄[XuanXie]室内的门铃，门就会从外面打开。门里没有门把，也是为了防止门把撞上患者[HuanZhe]。

　　在屋里，患者[HuanZhe]可以做一切有益于心情平复的事情。“有很多人猛打假人，打着打着就哭。”在将近20分钟的时间里，没人知道罗俊在屋里做了什么。但出来后，他不再紧握拳头，肌肉也放松了。庞允婷看出，他已将对父母的愤怒发泄[FaXie]了出来。“现在舒服多了。”罗俊说着，额头微微发汗。

　　因为愤怒已经发泄[FaXie]，罗俊不再捂住耳朵，愿意沟通和交谈。庞允婷回忆，在4次心理[XinLi]辅导后，罗俊结束治疗，期间共使用宣泄[XuanXie]室两次，病情慢慢好转。

　　以场景再现来引导患者[HuanZhe]发泄[FaXie]

　　心理[XinLi]创伤会在特定的场所突然爆发，事发时的情景虽已消逝，但留在患者[HuanZhe]内心深处的恐惧、无助、愤恨会依然存在。宣泄[XuanXie]室还承担着一个功能——医生[YiSheng]们通过角色扮演，让患者[HuanZhe]回到当时的情景。“让他们自己保护曾经弱小的自己，这样的发泄[FaXie]能让患者[HuanZhe]的病情有所好转。”庞允婷的记忆回到了2012年8月的一天。

　　刘茜在父亲的毒打中长大。小时候，父亲抓起什么就用什么打她，有时候是火钳，有时候是衣架，有时候用绳索。无力反抗的刘茜在担惊受怕中长大，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打她。找不到答案，刘茜只有默默忍受。“她痛恨父亲对她从小的打骂。”庞允婷记得，刘茜说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庞允婷建议她到宣泄[XuanXie]室里坐坐。刘茜步履缓慢，穿着拖鞋进去，躲在角落里哭，无法发泄[FaXie]。

　　于是，庞允婷决定找几位医生[YiSheng]一起，去演一场戏，引导刘茜发泄[FaXie]出来。一名男医生[YiSheng]进了宣泄[XuanXie]室，用充气的棍子拍打着墙壁，不断地骂：“怎么这么不听话！”庞允婷蹲下来嘤嘤哭泣。充气的棍子敲击宣泄[XuanXie]室的墙壁，发出阵阵闷响。而刘茜还是在角落哭泣不止。

　　“我想扮演只有5岁的刘茜，她如果会冲过来保护我，那么她小时候形成的心结就会迎刃而解。”

　　庞允婷的哭声越来越大，男医生[YiSheng]不断地叫骂着。敲击墙壁的声音越来越密。刘茜的哭声越来越响。三分钟过去了，她睁大眼睛看着男医生[YiSheng]。满脸怒气。突然，刘茜大吼一声，连滚带爬地来到庞允婷身边，抱住庞允婷，大喊：“我现在可以保护你了，别怕！”

　　刘茜泪流满面，可是庞允婷知道，那时，她的心结已经悄悄解开了。

　　“她来了两三次，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解决了，但是她的抑郁症持续了很长时间。”之后，庞允婷再也没有见过刘茜，她是从州市上来昆明求诊的，不知道她继续治疗的效果怎样。然而，庞允婷最后一次见刘茜时，发现她笑了。笑容短暂，但能感觉到她内心的轻松。

　　就医疗原则而言，医生[YiSheng]会尊重患者[HuanZhe]的隐私，让患者[HuanZhe]单独使用宣泄[XuanXie]室。但如果患者[HuanZhe]压抑已成习惯，不知道怎么发泄[FaXie]时，就需要医生[YiSheng]在一旁引导。

　　“目前，进入宣泄[XuanXie]室的大部分人都需要医生[YiSheng]引导。”庞允婷说，引导方式比较常用的是排演心理[XinLi]剧。心理[XinLi]剧创造出造成患者[HuanZhe]心理[XinLi]阴影的情景，让患者[HuanZhe]回到当时的情景，继而释放出来。

　　15平方米大小、没有窗户的宣泄[XuanXie]室，只有屋顶的一个通风口。两三个人在里面，一会儿就会觉得闷。杨建中说，正常人在里面待一阵子就会待不住，但有些需要发泄[FaXie]的人，他们内心的痛苦已经大过身体的痛苦，所以能待上很久。

　　没有人在宣泄[XuanXie]室中受伤，包括假人

　　2013年1月22日下午2点，临床心理[XinLi]科里有4位来访者在接受诊断和治疗。宣泄[XuanXie]室是空着的，打开门，里面有些闷。

　　这个专门供人们发泄[FaXie]愤怒情绪的地方，看上去却与“暴力”无关。屋顶12盏射灯均匀分布，红色绒面套着的海绵厚度有20厘米左右，铺满四面墙，用作隔音和保护。地毯是浅灰色，描着深咖色的草木花纹。房间中央竖立着两个170厘米高、用海藻材质做的充气假人，像两个身高不倒翁。靠门的墙边则堆放着近20个卡通人面头套，它们用布缝成口袋式，可以套在假人头上。头套旁边放着供宣泄[XuanXie]者捶打假人的充气棒，上粗下细，材质与假人相同。

　　如果你想使用宣泄[XuanXie]室，首先医生[YiSheng]要根据临床判断患者[HuanZhe]是否适合用宣泄[XuanXie]室。通过判断后，医生[YiSheng]会将你带进宣泄[XuanXie]室，脱掉鞋子，再让你把手机静音，放在房间角落，然后把手表等硬物放在室外。

　　之后，你可以选择一个人物头套套在假人头上——当然，你也可以带上想要泄愤的对象照片。一切就绪，医生[YiSheng]就会关上房门，这个房间完全属于你了。四周厚厚的隔音海绵可以让你捶打假人的声音，或者失控的哭声、吼声都封锁在室内。屋里没有任何锐器，门上没有把手。当患者[HuanZhe]想出去时，可以按下连通医生[YiSheng]办公室的门铃。

　　在实际运用中，宣泄[XuanXie]室单纯作为宣泄[XuanXie]场地来使用的机会并不多。但宣泄[XuanXie]室还能结合其他治疗手段使用，比如催眠或排演心理[XinLi]剧。

　　下午2点半，待宣泄[XuanXie]室内空气好了一些之后，记者脱鞋进入。毛茸茸的墙面和地毯让人感到放松，甚至想躺下休息。两个假人头上套着不同的头套，捶打是发泄[FaXie]室的主要发泄[FaXie]方式之一。也许当时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当捶打的闷响在房间里传开时，心里突然有点放松的喜悦。

　　宣泄[XuanXie]室内的物品几乎都有弹性，捶打时，假人的受力点有明显的力量传到记者的手上。用劲的过程会让胸腔内的空气都排除出体外，感觉轻松不少。3分钟后，记者已经开始微微喘气。

　　“我们医务人员也会到里面放松一下。”庞允婷说，有时中午没有来访者，医生[YiSheng]们会三五成群来到宣泄[XuanXie]室，利用假人或相互催眠的方式来放松和练习。

　　需要宣泄[XuanXie]的情绪大多来源于人际交往中，不仅仅是亲子关系，工作伙伴、夫妻之间都会相互影响，产生不好的情绪。宣泄[XuanXie]室刚刚成立时，30多岁的患者[HuanZhe]刘强来求诊。他是跑业务的，因为长期忍受上司的挑剔和责骂，4年前，家人发现刘强的精神开始不太正常。下班后，他时常紧张地问自己：“我会不会哪里做错了？”“我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做？”随时都处于惊弓之鸟的状态。

　　刘强被诊断出患抑郁症和焦虑症。除了定期的心理[XinLi]疏导和药物治疗，他也去过宣泄[XuanXie]室。出来后，他告诉庞允婷，他把假人当作自己的上司，狠狠揍了一顿。

　　宣泄[XuanXie]室除了作为治疗工具，也可以供人到里面放松。一年多来，共有4个人专门为宣泄[XuanXie]室而来。交了30元后，他们就到宣泄[XuanXie]室里待上10分钟或更长时间，直至他们感到放松。

　　“没有人在宣泄[XuanXie]室中受伤，包括假人。”杨建中说。

　　撕报纸也是一种宣泄[XuanXie]方式

　　据杨建中介绍，在美国、加拿大、英国等西方国家，宣泄[XuanXie]室非常普遍。人们的需求量大，宣泄[XuanXie]室的种类也更多。特别是针对有宗教信仰的人们，大多数心理[XinLi]咨询中心还设有祷告室。

　　宣泄[XuanXie]室的所有设备都不罕见，但为什么却在中国难寻宣泄[XuanXie]室踪影？杨建中认为，同样是压抑成为习惯的问题，中国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需求。据他统计，现在在内地，宣泄[XuanXie]室的数量不会超过10个。而在国外，宣泄[XuanXie]室的设立地点并不限于心理[XinLi]咨询机构，学校、教改所、饭店、军营等地方，都为人们发泄[FaXie]不良情绪设置专门场所，里面放着沙包等体育用具。

　　2011年，宁波市洪塘中学设立宣泄[XuanXie]室，校方甚至同意学生将老师的照片作为沙包的拟人形象；2012年10月，长沙市黑石铺附近的一家餐馆老板专门为员工设置了一间“发泄[FaXie]室”，把自己的头像贴在一个软垫上方，供员工击打发泄[FaXie]。

　　宣泄[XuanXie]室的设立也开始涉及到特殊人群。2012年5月23日，石家庄市劳教所向外开放参观。其中，空间开阔敞亮的宣泄[XuanXie]室成为参观亮点。而在常熟市社区矫正中心的宣泄[XuanXie]室内，采用的是与云南省第二人民医院临床心理[XinLi]科宣泄[XuanXie]室相同规格的假人，不少在社区服刑的人员正在通过宣泄[XuanXie]室等一系列心理[XinLi]治疗方式，来尝试重新融入社会。

　　这些宣泄[XuanXie]室的建立，在中国引起过不少争论。人们担心，压抑的情绪一旦开始依赖直接宣泄[XuanXie]，会不会让人由压抑转为暴躁，将对假人的暴力应用到生活中呢？

　　庞允婷认为，单纯的宣泄[XuanXie]是不科学的，首先需要专业的医生[YiSheng]做甄别，看哪些人适合去宣泄[XuanXie]室，哪些人适合用更缓和的放松治疗。“有的人通过撕报纸就能宣泄[XuanXie]，有的人用这样的方式却没有效果。”(因涉及个人隐私，文中所涉患者[HuanZhe]姓名均为化名 侯玉才 张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