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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罗佩的一个世纪,狄仁杰的一个甲子--中华人民共和国年鉴
现代西方对传播中国[ZhongGuo]文化做出最大贡献的人,恐怕要算荷兰人高罗佩(Robert Hans van Gulik,1910-1967)。今年是他的百年诞辰,他笔下的狄仁杰这个人物也已活了60年。献上这篇小文,作为高罗佩的中国[ZhongGuo]读者的敬意。
高罗佩的英文《狄公案[GongAn]》系列小说[XiaoShuo](Judge Dee Mysteries)影响远远超过任何中国[ZhongGuo]研究著作。非汉学圈子的西方人了解中国[ZhongGuo],往往来自《狄公案[GongAn]》。哪怕汉学专家读,也没有“硬伤”败了胃口;而西方大众了解的中国[ZhongGuo],往往是“狄公的中国[ZhongGuo]”,这是一个[YiGe]多姿多彩的中国[ZhongGuo],比起中世纪灰色的欧洲有趣得多。甚至专家也受狄公小说[XiaoShuo]影响,加州伯克利大学法学院院长贝林教授研究中国[ZhongGuo]法制史就从狄公小说[XiaoShuo]入手。
高罗佩本人也是传奇人物。外交官原本责任重大、案牍劳顿,代表国家关心时局还来不及(尤其像他这样的外交官,在二次大战前后远东最乱时担任荷兰驻中日使节,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连续爆发中东战争时,他驻节黎巴嫩),最是焦头烂额时,他却临乱不慌,收集中国[ZhongGuo]绘画,研究“中国[ZhongGuo]性史”,演练琴棋书画,悬写公案[GongAn]小说[XiaoShuo]。果然,今日高罗佩声名远播的,不是他的外交生涯,他的汉学也只是圈内的题目,他的业余爱好“狄公案[GongAn]”系列小说[XiaoShuo],却不仅成了中西文化交流的大题目,也在中国[ZhongGuo]成了家喻户晓的影视故事[GuShi]:狄仁杰取代了包公,成为中国[ZhongGuo]传统司法公正的象征。高罗佩说,他自己明白一身三任各有目的:外交官是他的职业,工作却只有暂时意义;汉学是他的终身事业,学术有永久价值;写小说[XiaoShuo]是他的业余爱好,是消遣。他虽享年仅57,但一生著作极丰,兴趣爱好更是三头六臂——成为名士派头艺术家收藏家、代中国[ZhongGuo]人发展国粹的公案[GongAn]小说[XiaoShuo]家、业余胜过专业的重要汉学家。
高罗佩1910年出生于荷兰,5岁起就到雅加达上小学。小时候,家中花瓶上的中文[ZhongWen]字让他很感兴趣;读高中时开始学习梵文;16岁他在鹿特丹唐人街找到了一个[YiGe]学农业的中国[ZhongGuo]留学生教他中文[ZhongWen];18岁回荷兰在莱顿与乌特雷支大学攻中文[ZhongWen]、日文、藏文,一生竟“学通”了15种语言。上大学前他已参与编辑印第安“黑足族”(Blackfoot)词典,他的学士论文是《如何改良荷属东印度有关华侨的法律》——东南亚的这个社会问题至今未能解决,可见20岁的高罗佩眼光之远、他对中国[ZhongGuo]的同情由来已久;他的硕士论文是米芾《砚石》英译;25岁以中日印藏诸民族的“拜马教”考证,获得博士学位。高罗佩之博学多才,弱冠就初露端倪,而兴趣太广泛的“狐狸”特征,年轻时就极明显,幸而一生未改。高罗佩传记之一《三重生活的人》(A Man of Three Lives,Amsterdam:Forum,1993)把他的一生写得多姿多彩,国内应早日译出,毕竟有奇人才有奇特事业。
1935年,高罗佩入荷兰外交界供职。他一生在东亚南亚不断调任,深以为苦。恐怕惟一有意思的一段是1943-1945年为荷兰流亡政府任驻重庆使馆一秘时。当时重庆外交圈文化人云集,苏联的费连科、美国的费正清、英国的李约翰,都是战后中国[ZhongGuo]研究的领军人物,中国[ZhongGuo]文化人的一时之选云集于此,他如鱼得水,往来无白丁。
先说高罗佩的艺术爱好。他琴棋书画无不擅长:20岁开始练书法,终生不辍,“高体”字独树一格、风姿高迈,中日专家均能识别;师从叶诗梦学古琴,在重庆与于右任、冯玉祥等组织天风琴社,1941年作英文专著《琴道》(The Lore of the Chinese lute;an essay in ch'in ideology)追踪中国[ZhongGuo]古琴流传日本[RiBen]的历史;发现了将曹洞宗带到日本[RiBen]的禅宗大师东皋心越的大量资料,1944年出版[ChuBan]《东皋禅师集刊》,为佛学史补缺;曾学围棋,最终达到段位未考;曾学中国[ZhongGuo]画,译陆时化《书画说钤》;曾考证中国[ZhongGuo]文献中的猿,并亲自养猿长期观察,作《长臂猿考》(The gibbon in China:An essay in Chinese animal lore)1967去世那年出版[ChuBan];能写中国[ZhongGuo]旧体诗词,曾与郭沫若、徐悲鸿等唱和,齐白石、沈尹默等人的画常有他的题款;曾学治印,历年所刻印章集成手卷印谱,齐白石题名;一如中国[ZhongGuo]名士,雅号、笔名奇多,换一个[YiGe]就刻章;中国[ZhongGuo]文物书籍收藏颇丰,并且大有收藏心得,1958年出版[ChuBan]500多页的巨著《书画鉴赏汇编》(Chinese Pictorial Art, as Viewed by the Connoisseur),只印900多本,目的是教西方收藏家如何辨别中国[ZhongGuo]文物真赝,并且以自己所刻印章作例,说明什么是假货,这做法很有自知之明。
在重庆如此高兴,他竟放弃了快乐的单身生活,君子求淑女,与时任使馆秘书的水世芳女士恋爱——水为张之洞外孙女,名门之后,齐鲁大学毕业。两人在重庆举行一西一中两次婚礼,贺客盈门,多为中西文士。而他和学路相近的李约瑟的多年友情与学术争议就从婚礼席上开始。
在重庆街头书摊,高罗佩找到一本清代公案[GongAn]小说[XiaoShuo]《武则天四大奇案》。他惊奇地发现中国[ZhongGuo]读者耽读西方三流侦探小说[XiaoShuo]的三流翻译,却没有看到本国历史上有出色得多的侦探小说[XiaoShuo]。他把《四大奇案》翻译成英文之后,就袭用其主人公狄仁杰,用英文“仿作”了一本狄公案[GongAn]故事[GuShi]。按他的原计划,英文只是草稿,再写成中文[ZhongWen]与日文“定稿”,可谓雄心勃勃,意在提醒中国[ZhongGuo]人应当在中国[ZhongGuo]“恢复公案[GongAn]小说[XiaoShuo]的传统”,这个传统比福尔摩斯强多了。
《武则天四大奇案》64回,上半部说狄仁杰任昌平县令,破了3则同时发生却不相连的杀人事件,后半部说狄仁杰进京处理武则天淫乱,恢复李唐皇朝。无论是正史,还是这本小说[XiaoShuo],都没有把狄仁杰这人物立起来,比起中国[ZhongGuo]俗小说[XiaoShuo]中的正义化身包公、施公,狄公过于单薄,难以成三。说狄仁杰是高罗佩的创造,没有任何夸张。
他第一本狄公小说[XiaoShuo]《迷宫案》写成时正是1949年,中国[ZhongGuo]出版[ChuBan]界顾不上狄仁杰,而日本[RiBen]出版[ChuBan]商认为此书把和尚写成坏人,有侮辱日本[RiBen]佛教界之嫌,危及战后日本[RiBen]敏感的社会关系,故此书日文本几乎无影响。1952年高罗佩从日本[RiBen]调任印度,曾把《迷宫案》从英文译成中文[ZhongWen],题为《狄仁杰奇案》在南洋印刷社出版[ChuBan],他一再说“英文为稿本,中文[ZhongWen]为定本”还是当真的:他真的出了中文[ZhongWen]本!该译本前加了楔子一首: 运转鸿钧包万有,日星河岳胎鲜。人间万物本天然。恢恢天网秘,报应总无偏;在位古称民父母,才华万口争传。古今多少圣和贤。稽天行大道,为世雪奇冤。
我读过高罗佩的中文[ZhongWen]旧体诗,对仗很工整,真下过功夫,不然何以为名士?但终究是“做出来的”,不似真正的旧体诗大师,挥洒如意自然天成。但这首俗词吓了我一跳:如此合辙上调的“白话唱词”,不拿文人腔,不掉书袋子,民间艺人口吻活灵活现。如果他能按原先计划把《狄公案[GongAn]》全写成这样的中文[ZhongWen],就是千古一人了。 1953年新加坡版《狄仁杰奇案》,依然无甚影响。最后英文“稿本”被看中,出版[ChuBan]后大获成功。高罗佩一发不可收,只能再写4本,《迷宫案》、《黄金案》、《铁钉案》等合成一组,此为前5本《狄公案[GongAn]》。他本欲就此歇笔,此后也好几次宣布封笔,但广大读书界欢迎,出版[ChuBan]社不断施压要求每年一本,欲罢不能了,只得长年在外交任职中再接再厉,共写了16本狄公小说[XiaoShuo],包括一本短篇集。1967年高罗佩患癌症去世,此时狄公案[GongAn]已经大受欢迎,他正写得高兴,小说[XiaoShuo]已开始译成法文等。天假以年,我们能看到的狄公案[GongAn]肯定更为丰富。
这些小说[XiaoShuo]中的狄公,不是正襟危坐的青天大人包公施公,也不是行径诡秘的私家侦探福尔摩斯,甚至不是二者的结合。狄仁杰的性格非常讨人喜欢:幽默开朗,时有睿语,智慧机敏却不矫饰;恪守儒家信条,对人性的弱点却深具怜悯之心;清廉刚正却不拘泥古板;喜欢女人却并不失度;而且文武双全,紧要时还能挺剑格斗几个回合。他的上司同僚,都是昏庸颟顸,只求升官,不问民间疾苦。地方上的狱吏捕快腐败堕落,与犯罪集团沆瀣一气,鱼肉乡民。狄仁杰在这一片混沌黑暗的阴谋暴行中,坚持正义,对抗罪恶,却并不摆出一副怨天尤人、惟我独醒、欲挽狂澜于既倒的海瑞架式。如果中国[ZhongGuo]历代“清官”都能有狄公的迷人性格和机变能力,中国[ZhongGuo]的政治传统恐怕就是另一个[YiGe]样子了。
这些小说[XiaoShuo]生动有趣,但其中说到中国[ZhongGuo]的典狱、刑律、习俗却于史有据,并非信口开河。高罗佩对明代情有独钟,他的书斋易名多次,曾称为“尊明阁”;书中社会习俗与明朝基本相符,而不是唐朝,但不少司法问题,却符合《唐律疏》等法典。《铜钟案》中的和尚,勾结京官干预朝政,是唐朝政治特色。他译注过元代刑典案例集《棠阴比事》,还从大量中国[ZhongGuo]文献(包括俗文学)中汲取材料。《迷宫案》一书中就用了严世蕃的以笔杀人故事[GuShi]、《龙图公案[GongAn]》中的拆画轴故事[GuShi]、《今古奇观》中的滕大尹故事[GuShi];其迷宫设计来自《香印图考》、女同性恋情节则借自李渔写贤妻选妾的剧本。光这一本小说[XiaoShuo],就有那么多讲究,让人不敢小觑貌似通俗的《狄公案[GongAn]》。
狄公小说[XiaoShuo]中我个人最喜欢的是《御珠案》。小说[XiaoShuo]一开场,瘟疫肆虐,宫廷和内阁都撤出首都,仅以狄仁杰为留守,在极困难的情况下维持治安。此时凶案迭出,盗贼蜂起,宫藏国宝被窃。此书场面闳富,有种历史的纵深感。其他故事[GuShi]中狄仁杰有股潇洒劲儿,步步谋营,先人一着;此时他面对严重挑战,心中如焚。高罗佩写此书时,任职贝鲁特。当时黎巴嫩内战激烈,战火纷飞。使馆人员及家属仆役全撤走,他一个[YiGe]人躲在小房间中坚持,以写小说[XiaoShuo]度戒严长日。可见他并非对世事完全不关心,只是有把忧虑转化为艺术的门径。
作为汉学家,高罗佩以收集中国[ZhongGuo]春宫画、房中术书籍,研究性学而享盛名。中国[ZhongGuo]性学如今已是东西方共同的“显学”,他远远开风气之先,成为研究者无法绕过的出发点。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汉学界,只有高罗佩这样的名士派才有此胆识。《狄公案[GongAn]》的一个[YiGe]吸引人之处,就是其中许多罪案,与中国[ZhongGuo]民间性生活纠葛有关。这其实符合中国[ZhongGuo]社会实际,也是人性之常,只是中国[ZhongGuo]人讳莫如深,也弄不太清楚,而高罗佩几乎是中国[ZhongGuo]社会性问题的第一位专家,无怪乎他的故事[GuShi]引人入胜。
他的汉学最大成就性学研究实际源自小说[XiaoShuo]创作需要。《迷宫案》于1950年准备出日文版时,出版[ChuBan]商要求以裸女画为封面(彼时日本[RiBen]时尚)。他断然拒绝,说这绝非中国[ZhongGuo]传统。为证明这点,他分别致函日本[RiBen]、中国[ZhongGuo]几十家古董商,询问有无明代木刻裸体画像。结果在京都的古董店买到明代木刻册页原本刻版,即一套24幅的彩印《花营锦阵》。他这才明白晚明艺术的风气。
狄公小说[XiaoShuo]中的插图,是高罗佩自己画的,仿明版《列女传》和《列仙全传》风格,时有裸女形象来自中国[ZhongGuo]春宫画。他用半透明纸描下图形,组合而成,笔调稚拙,别有风味,与小说[XiaoShuo]行文之轻快爽利幽默,互为映衬。这些插图风趣而优雅,色而不淫,非常受欢迎,几百种不同语言的狄公小说[XiaoShuo]中,有许多用他的裸女图为封面。
从这个发现开始,他进而研究中国[ZhongGuo]春宫画,汇为《秘戏图考:中国[ZhongGuo]彩印春宫版画》一书,限量出版[ChuBan]。由此进而研究中国[ZhongGuo]文献中关于性的记载,1961年出版[ChuBan]《中国[ZhongGuo]古代房内考》,是系统整理中国[ZhongGuo]性学世界第一人,中国[ZhongGuo]1990年才有译本。
有些学界人士认为高罗佩的汉学不够专精,跟着兴趣走,只能说是“业余”汉学家。但《中国[ZhongGuo]古代房内考》却是20世纪西方汉学最扎实的成就之一。中国[ZhongGuo]古代文献之繁富,的确需要专家尽毕生致力,但是也需要高罗佩式的聪慧敏感。
不过高罗佩的学术研究的确带着亲华感情色彩。他认为中国[ZhongGuo]春宫画及房中术中,“看不见西洋人种种暴虐诡异的反自然病态”,中华民族身心健康,两性生活自然正常。他进而推论“中国[ZhongGuo]民族与文化持续不衰,最大原因是他们两千年以来不断地研究男女均衡的艺术。”至于中国[ZhongGuo]春宫画,则“证明中国[ZhongGuo]画家拙于描绘人体之说,完全是西方偏见”。他对中国[ZhongGuo]文化的热情令人感动,但就上面说的这两点,我个人觉得未免对我们这个民族过于恭维。
实际上高罗佩在书中也说到不太妙的图景:乾嘉禁毁“淫书”,幸存书册往往在日本[RiBen]幸存。他战后在日本[RiBen]任职,收集材料,正得其所。如果他1950年代初任职中国[ZhongGuo]而广收春宫,恐怕不仅收不到,且会引起外交纠纷,被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
狄公小说[XiaoShuo]在西方流行已久,译成29种语言,在38个国家出版[ChuBan],包括芬兰语、克罗地亚语、越南语等。值得庆幸的是,狄仁杰在1980年代终于回到了中国[ZhongGuo],出现了各种体裁的狄仁杰故事[GuShi],包括1988年山西电视台所摄电视连续剧,中央电视台2004-2008年播放的《神探狄仁杰》,甚至出现了给少儿阅读的《狄公案[GongAn]故事[GuShi]》彩色漫画拼音读本(高罗佩本人也给荷兰报纸的“连环画”写过本子)。奇怪的是:没有中国[ZhongGuo]观众能辨认出这套小说[XiaoShuo]原是西方人所作,剧中对话完全没有翻译调。原因,来自下面的故事[GuShi]:
按高罗佩原意,中文[ZhongWen]本应是标准本,但其小说[XiaoShuo]一直没机会译成中文[ZhongWen],甚至在中国[ZhongGuo]无人提起。1970年代末,我在社科院图书馆尘封的大量西方小说[XiaoShuo]中,翻到高罗佩的几本狄公小说[XiaoShuo],读得爱不释手。1981年1月《人民日报》发表了我的一篇介绍,中国[ZhongGuo]的刊物与出版[ChuBan]社开始感兴趣。此时我撮合友人陈来元(正巧也是一名外交官,曾任驻莱索托王国大使、驻纳米比亚大使),与同学胡明(现为社科院文学所专家)合作,以明清通俗小说[XiaoShuo]的语言翻译这套书,以归本还源:本来明清通俗小说[XiaoShuo]就是高罗佩写这套书的范型,如果地下有知,他也会同意这种做法。
两位译者做得非常成功,几可乱真,证明高罗佩的确是把中国[ZhongGuo]俗小说[XiaoShuo]读通了,也证明两位译者使用了最恰当的语言、最合适的风格。他们多年持之以恒,终于把全套《狄公案[GongAn]》翻译出来。1981年6月起,他们的翻译开始在杂志刊登。当时大陆竞相翻译《狄公案[GongAn]》的有多人,此后另加翻译的也有多人,但陈来元与胡明的拟明清俗小说[XiaoShuo]风格译本竟成定本,也是国内狄公案[GongAn]影视剧改编中对话所据本。
陈来元与胡明译出的《狄公案[GongAn]》有130多万字,2006年海南出版[ChuBan]社《大唐狄公案[GongAn]》4大册,重排了“狄仁杰年谱”,并以年代为序编排了小说[XiaoShuo]中狄仁杰这个人物的经历,把小说[XiaoShuo]人物重新植入历史。30多年来,此书重印翻印盗印本不知几许,电视剧改编也有多次,却从无人能重译。各种文献引用《狄公案[GongAn]》各书的标题,也是陈胡二位所取,竟成定译。这是二位朋友与我聊起时,不免小小得意的话头。
我还有幸遇到了高罗佩事业的后继者佛克马。他是乌特雷支大学比较文学教授,国际比较文学权威学者,至今常来中国[ZhongGuo]讲学,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莱顿、伯克利、哥伦比亚等著名大学研究中国[ZhongGuo]文学,毕业后却在荷兰驻北京使馆做代办。正好是“文革”初期大乱之时,1968年红卫兵火烧英国代办处,英国外交人员仓惶翻墙到荷兰使馆,只能由他负责处理各种交涉善后。
佛克马讲起“文革”“另一面”的故事[GuShi],让我听得入神。我问他为什么回到大学任教。“以前在荷兰驻北京使馆,都叫我高罗佩第二,”佛克马笑着说:“不安分。”
历史上的确有过些才高八斗的不安分外交官。同样做过外交官的以赛亚·伯林,提出思想者有两种基本类型:狐狸同时追求很多目标,他们的思维是扩散的,在很多层次上发展,从来没有使他们的思想集中成为一个[YiGe]总体理论或统一观点;而刺猬则把复杂的世界简化成一个[YiGe]严密的观点、一条基本原则、一个[YiGe]基本理念。一个[YiGe]外交官应当是个刺猬,国家要求他做个刺猬,但高罗佩却是一头让人眼花缭乱的狐狸。
而狄仁杰这个人物在西方也获得了新的生命。1969年英国拍狄公案[GongAn]电视剧6部,1974年《庙祟案》拍成电影,获次年埃德加电视剧奖(Edgar Award)。还有好几位作家开始竞写狄公小说[XiaoShuo]。法国年轻历史小说[XiaoShuo]家勒诺芒(Frédéric Lenormand)的法文狄公案[GongAn](Romans du juge Ti)在法国大受欢迎,2004年到现在已经出版[ChuBan]16本,平均一年近3本!受欢迎程度非常惊人,论者认为大有阿加莎·克里斯蒂轻巧讽喻之风,例如最新一本叫《中国[ZhongGuo]人从不撒谎》(Un Chinois ne ment jamais)。这套狄公小说[XiaoShuo]已经有捷、西、葡、保加利亚等译本。
中国[ZhongGuo]的西文作家也加入了进来。麻省理工城市规划专业博士朱小棣,目前是哈佛大学住房研究所高级研究分析员。他在《棠阴比事》中找到高罗佩未用的10个案件,用英文写成10则《狄公故事[GuShi]》(Tales of Judge Dee),2006年初版。
本来高罗佩的狄公小说[XiaoShuo],法文译本就最多,仅次于中文[ZhongWen]译本。现在朱小棣的狄公小说[XiaoShuo]也已经有法文译本,似乎是要与勒诺芒的狄公一争高下,在法国摆开了战场。看来,这位中国[ZhongGuo]贤哲的正义惩罪之风,带着他对人性的悲悯之心,随着他的聪慧俳谐语言,吹拂着整个世界。
来源:来源: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