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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商鞅徒木立信”：民众付出最多获利却最少--中国年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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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财经》杂志 2010年第24期
商鞅“变法[BianFa]”，根本目标不是“国富民强”，而是[ErShi]“君强国富”
关于商鞅，有一段广为流传的“佳话”。据《史记·商君列传》记载，新政前，为了避免民众[MinZhong]怀疑，商鞅在国都集市南门立一根三丈长木头，宣布只要有人能将木头搬到北门，就奖励十金。公众觉得奇怪，不敢有所行动，于是商鞅悬赏五十金。终于有一愣头青将木头搬至北门，商鞅兑现承诺，“以明不欺”，随后颁布[BanBu]法令[FaLing]。
针对这段“佳话”，1912年，就读于湖南全省高等中学校的毛泽东同学，曾写作文《商鞅徙木立信[LiXin]论》，这是他现存的最早文稿。毛泽东开篇由“读史至商鞅徙木立信[LiXin]”一事,感慨“国民之愚”和“执政者之煞费苦心”。随后，指出善法将会得到民众[MinZhong]支持，不善之法将会得到民众[MinZhong]抵制，“商鞅之法，良法也”，竟然民众[MinZhong]“惮而不信”，再次感慨“执政者之具费苦心”和“国民之愚”。60多年后，已经成为“伟大领袖”的毛泽东，再次盛赞法家。他的一生有很多跌宕起伏，但对法家的推崇一以贯之。毛泽东在作文里指出，商鞅是四千余年首屈一指的“利国福民伟大之政治家”，商鞅的政策是“我国从来未有之大政策”，这个观点至死不渝。
但是，商鞅徙木这段“佳话”，有许多值得商榷之处。重赏[ZhongShang]之下，必有勇夫。《商君书》云：“怯民勇，勇民死，国无敌者，必王。”重赏[ZhongShang]的根本目的，是让民众[MinZhong]争先恐后的“献身”，这样国家才能“说不”，才能“不高兴”，达到“大国崛起”目标。重赏[ZhongShang]之下，法令[FaLing]本身是否合法，不再重要。法令[FaLing]制定是秘密进行的，民众[MinZhong]没有权利参与讨论，更不存在“权为民所赋”的可能。法令[FaLing]颁布[BanBu]经过精密安排，先确立对商鞅的个人崇拜，再颁布[BanBu]法令[FaLing]。商鞅所立之信，与其说是公信，不如说是威信，甚至是迷信。
“变法[BianFa]之令”，在《商鞅徙木立信[LiXin]论》里得到高度评价，被称为“惩奸宄以保人民之权利，务耕织以增进国民之富力，尚军功以树国威，孥贫怠以绝消耗”，但在《史记·商君列传》里，“令民为什五，而相收司连坐。不告奸者腰斩，匿奸者与降敌同罚。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连坐、告密、抑商，中国文化中的黑暗传统，从商鞅变法[BianFa]开始，被“发扬光大”。
商鞅的法令[FaLing]是否“利国福民”呢？“利国”有案可循，“福民”无从说起。《商君书》有“弱民”一章，反复强调“民弱国强；民强国弱”，将之视为基本国策。
故所有不利于“国强”的行为，都被视为“奸宄”，被严打[YanDa]。“人民之权利”等同为人民献身国家之权利。而“务耕织”是重农的特征，常与“抑商”并列，“商”属于“奸宄”的一部分。通过市场谋生的商人阶层，往往具有一定的独立性，如果“富可敌国”，会对国家权威形成挑战，非但不予鼓励，还要严厉打击。“男耕女织”，使民众[MinZhong]温饱得到解决，同时仅限于此，这样比较稳定。因此，“国民之富力”，主要是指“国富”或者“国强”。“尚军功”是军事帝国的风格。更重要的是，这使得民众[MinZhong]争相“献身”，以此改变出身，而贵族阶层地位因此下降，无法挑战国家权威。“孥贫怠以绝消耗”，对“地富反坏右”及其家属进行劳教，不仅节省社保支出，还创造大量利润。
正因如此，重赏[ZhongShang]仅是序曲，一旦法令[FaLing]颁布[BanBu]，进入实施阶段，严打[YanDa]就取而代之。在《史记·商君列传》里，法令[FaLing]颁布[BanBu]之后，有一小撮人对“变法[BianFa]”心怀不满，商鞅决定严打[YanDa]。太子犯法，不便处以刑罚，就严打[YanDa]太子的老师，于是，这一小撮人，洗心革面，纷纷盛赞“变法[BianFa]”。商鞅把他们发配到边疆，从此再也没有人对“变法[BianFa]”指手画脚。
按照《商君书》理论，“重刑少赏，上爱民，民死赏。”君主亲民，是为了民众[MinZhong]为君主献身。等到对君主的迷信确立，就无需重赏[ZhongShang]，而是[ErShi]重在严打[YanDa]。如果再次“徙木立信[LiXin]”，可以不去重赏[ZhongShang]徙木者，而是[ErShi]严打[YanDa]拒绝徙木者。严打[YanDa]程度越狠，效果越好。如果把拒绝徙木者斩首示众，徙木者不仅不会要求奖赏，还会为自己有机会徙木倍感庆幸，油然而生一种幸福感。至于这是否符合法治原则，不会有人提出这个问题，因为提出这个问题，也会面临严打[YanDa]。
可以看出，商鞅徙木立信[LiXin]不是佳话，而是[ErShi]与迷信有关的神话。商鞅的“变法[BianFa]”，根本目标不是“国富民强”，而是[ErShi]“君强国富”。在这种改革中，付出最多、获利最少的民众[MinZhong]，却为“君强国富”的盛世感到自豪。当然，也有一小部分民众[MinZhong]，不愿加入这个合唱，在严打[YanDa]之下“被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