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进山来才知道，两个日本[RiBen]兵，轮流扛着一挺日本[RiBen]造的歪把子机枪，后边四个民夫，抬着两箱子弹。樊金堂收到这些东西，高兴极了，嘴：里不停地说着：“够朋友，够朋友。”

晋察冀抗日根据地的武装民兵（资料图）

　　本文摘自《中国[ZhongGuo]供销合作经济》2002年第7期，作者：林鹏，原题：《不能宣传[XuanChuan]的抗日英雄》

　　樊金堂去世了，我心里很难过。回想过去……

　　那是1973年，一位老首长对我说：“咱们晋察冀有个有名的战斗英雄，叫樊金堂……去延安学习，以后到了东北，现在在辽宁。他挨了好几回整，目前下放某地，想回山西来，你帮个忙，把他调回来吧。”我说：“行。”会上研究通过，然后发个函，不久，这人就带着全家回到了太原。人回来了，情况也逐渐清楚了。支左的军人们背地里嘀咕，说我调回来一个[YiGe]“坏人”。我不放心，就问那位老首长：“听说他蹲过监狱……”他说：“扯淡！运动当中态度不好，抓起来的……他从来没有态度好过……哈哈。”樊金堂回到太原三个月不能分配，后来知道这些情况，直奔北京，去找他的老首长们。他人还没回来，电话来了。当时的省革委会主任过问此事，指示“妥善安排”。支左的军人们顶不住了，同我商量怎么安排，我说：“好办。”樊金堂抗日初期就是县大队的大队长，到70年代才只十六级，一次会上决定，安排在省测绘局任办公室主任。

　　他回来以后，我们才认识。我的老首长曾经多次向我讲述樊金堂的战斗故事。我同他认识以后，便常常问他。我是想检验一下老首长说的是否真实。现在要从头说那些战斗故事，读者也未必爱听。再说，我也不善于描写。我曾经想过，边区的著名作家不少，怎么没人写樊金堂呢？有个朋友对我说：“如果写樊金堂，那是宣传[XuanChuan]什么[ShiMe]呢？”我一时回答不上来，他继续说：“宣传[XuanChuan]，宣传[XuanChuan]，不要忘了宣传[XuanChuan]……”我说，“宣传[XuanChuan]抗日还不行？”他说：“正是抗日，不能宣传[XuanChuan]……”我不能说服别人，只好说服自己。我说宣传[XuanChuan]抗日，也是顺着“宣传[XuanChuan]”的竿爬……文学是人学，它应该着眼于人。多年来，见物不见人，记吃不记打，呜呼哀哉！

　　樊金堂本质上是个侠客。他年轻时剽悍得很。他的大队最善于行军，尤其善于夜行军。他说打哪里就打哪里，三十里五十里，转眼就到，说拿哪个据点，手到擒来。搞得日本[RiBen]鬼子[GuiZi]顾此失彼，焦头烂额。认真说来，日本[RiBen]鬼子[GuiZi]也向他学习，学会了长途奔袭。有一次，军区抗敌剧社在某地演出，日本[RiBen]鬼子[GuiZi]六十里奔袭，两路包围。聂荣臻司令员立即命令樊金堂大队去解围。电话上说：“把演员们都抢救出来，一个[YiGe]不能损失！”樊金堂的大队跑步赶往出事地点。他要求他的战士们：“男演员一个[YiGe]战士拉一个[YiGe]，女演员跑不动，背也把她们背出来！”他们[TaMen]赶到时，日本[RiBen]鬼子[GuiZi]的包围圈已经合拢。他们[TaMen]冲进去，把演员都救出来了。那真是枪林弹雨……日本[RiBen]鬼子[GuiZi]也懵了。他们[TaMen]绝没想到，樊金堂会有这一手，他真敢往包围圈里头冲……所幸，演员没有损失。

　　他当时的警卫员，叫张培华，我们不久也认识了，他对我说：“老林场战斗，我背出来一个[YiGe]女演员，她就是胡朋。”张培华是个典型的旧中国[ZhongGuo]农村的青年，淳朴、腼腆，招人喜欢。晚年他耳朵聋，可是喜欢跟人说话。他听不清别人说的什么[ShiMe]，只为自己的话哈哈地笑。我常想，现在的农村里，已经不大见这种青年人了。别人也是打日本[RiBen]，樊金堂也是打日本[RiBen]，樊金堂把日本[RiBen]鬼子[GuiZi]打得心服口服，自称“朋友”。

　　当时驻军定襄县一带的一个[YiGe]日本[RiBen]联队[LianDui]长，相当于团长，叫什么[ShiMe]，樊金堂说过，我忘了。这位联队[LianDui]长也是突发奇想，忽然给樊金堂写了一封信，说：“非常敬佩樊大队长，想同樊大队长见一面，不知能否垂允？”这一类的话，倒也十分的客气。樊金堂的豪侠气概一下子就表现出来了。批其信尾，说“愿奉教”，定了时间，地点，最后是：“在下恭候，樊金堂。”在约定的时间，那联队[LianDui]长带了一个[YiGe]翻译，不带武器，真的来了。战士们问：“来了两个鬼子[GuiZi]，打不打？”樊金堂说：“别打哟！人家这是客情，咱们要以礼相待。”两人见面，互致敬礼，握手言欢，然后就在农村茅舍里的土炕上分宾主落座。那联队[LianDui]长首先说了一大套如何敬佩樊大队长的话……樊金堂忙命炊事员炒几个菜。我问：“都是什么[ShiMe]菜？”他说：“就是炒鸡蛋，炒豆腐，记得有个炒干豆角，别记不清了，当时也没有什么[ShiMe]特别的东西，有啥算啥。”我说：“喝的什么[ShiMe]酒？”他说：“白干。”两人除了不谈打仗的事，别的什么[ShiMe]都谈，主要是互相问候，家里有几口人等等。

　　根据樊金堂的描述，我猜想这位联队[LianDui]长很可能是个绅士，很有派头，文质彬彬，翻译说他懂中文，熟悉中国[ZhongGuo]古代典籍。而在他对面坐的樊金堂，却是个典型的中国[ZhongGuo]农民。家庭成分中农，父亲是乡村教师。樊金堂身板粗壮，异常憨厚，初中毕业，不善言谈，只是说：“今日相见，万分荣幸，请喝酒，请用菜……”翻译问：“联队[LianDui]长请问，樊大队长娶媳妇没有？”樊金堂差不多脸都要红了。那时候他才19岁，还没有结婚。认真说来，这是抗日战争史上一个[YiGe]非常生动、非常深刻、非常独特的场景。一个[YiGe]日本[RiBen]绅士同一个[YiGe]中国[ZhongGuo]农民，打得不可开交，又抽空儿坐下来，互相敬酒，开怀畅饮。翻译说，联队[LianDui]长深通中国[ZhongGuo]的历史地理。这种所谓“中国[ZhongGuo]通”，全世界到处都有。他们[TaMen]了解中国[ZhongGuo]的各种东西，就是有一样，他们[TaMen]不了解，这就是中国[ZhongGuo]农民。所有到中国[ZhongGuo]来的外国人，他们[TaMen]只看到了码头上的中国[ZhongGuo]苦力，却不了解东方亚细亚生产方式下的农民。他们[TaMen]最终都败在这些淳朴农民的手里了。所有外国的、西方的东西，概莫能外。这种农业文化的柔软的刚强，或说刚强的柔软，说来无比神奇……西方的和东方的帝国主义们，怎么能认识这种高级事物呢？

　　那联队[LianDui]长临分手时，说道：“樊大队长，有什么[ShiMe]需要，兄弟一定帮忙，一定尽力。”樊金堂实际上是有点开玩笑的意思，他说：“我需要一挺歪把子机枪，两箱子弹。”联队[LianDui]长说：“一定办到。”在双方激烈的战争之中，开这种玩笑，古今中外是不多见的。谁知那联队[LianDui]长一言九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