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变异乡

　　比柏杨[BaiYang]小20岁的张香华，1978年与出狱不久的柏杨[BaiYang]结婚。婚前张香华知道柏杨[BaiYang]有过婚姻，但结婚后很久，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柏杨[BaiYang]“第五任妻子”。

　　“第一个反应是很为他难过，一个人怎么把生活过成这个样子。一次又一次妻离子散，不管是因为国家命运，还是个人性格不稳定，太多次婚姻是很受折磨的事情。”张香华告诉本刊记者，她当时的感觉不是被欺骗，而是对离乱的感伤。

　　1987年台湾[TaiWan]和大陆[DaLu]之间开放探亲，次年10月，柏杨[BaiYang]在张香华陪同下踏上了阔别40年的大陆[DaLu]，回乡探亲。

　　在辉县，父亲当初留下的一座包括四个小院和一个菜园的房子，早被没收。“车窗外就是故乡，但我已无家可归。”柏杨[BaiYang]后来在他的文章中写道。

　　他找到父亲的坟墓，并立下一块石碑，碑上写道：“父死之年，五十有七，儿今已六十有九，为我父立此一碑，如果幸得保存，作为海峡两岸郭门一线相牵，血浓于水，但愿两地后裔，相亲相爱。”

　　柏杨[BaiYang]在父亲墓前叩首，思之将来，不禁黯然。后来他把当时的情景写下来，“父墓左下方安葬的是二弟郭德漳，他比我先亡；父墓正下方，是我的预定墓穴，而将来我却远葬台湾[TaiWan]，因为我在台湾[TaiWan]已落地生根，大半生时间在台湾[TaiWan]奋斗、挣扎、入狱、重生，有我太多的汗迹和泪痕，有我儿孙的家室，有我太多的朋友情谊。女儿扶我起身，原野北风又起。”

　　在台湾[TaiWan]被称为“外省人”，回来被大陆[DaLu]称为“台湾[TaiWan]人”，此次回乡，柏杨[BaiYang]深刻感觉到故乡已变成异乡。“离开故居四十年，我想多站一会，凭吊儿时往事，却无法停步，有一种不能承受的陌生感使我窒息。隔离得太久太久了，同辈、玩伴，一个不见，环绕在四周的是深深的代沟，没有共同回忆，也没有共同语言，好像又是异乡。”柏杨[BaiYang]后来在文章中写道。

　　柏杨[BaiYang]这次回大陆[DaLu]探亲，历时一个月，去了上海、北京、郑州、辉县、西安。

　　在北京时，时任民盟主席费孝通曾出面宴请柏杨[BaiYang]和张香华，在座的除了民盟官员都是知名的知识分子。

　　张香华因为完全不知道在座的人的来历，索性不听大家的谈话，一面吃东西，一面看手中的一本书。半个小时后，她对柏杨[BaiYang]低声说：“这本书写得真好！”柏杨[BaiYang]随手接过来，书的作者是萧乾，而当时，萧乾竟然就在席间。

　　“还好，我没有叫成‘萧干’！”张香华对本刊记者感慨，“海峡两岸隔绝得这么彻底。”

　　当年，柏杨[BaiYang]回乡的目的除了探亲，还打算用他毕生的稿费积蓄在河南设立一个文学奖，但这个愿望并未达成。

　　后在上海，当柏杨[BaiYang]又提到这个想法时，时任上海作协主席茹志鹃表示：“要向上面请示”，“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甚至提出，“上海作家生活清贫，能不能捐给上海作家？”

　　“当时感觉像是挨了一闷棍。”张香华告诉本刊记者，“现在意义不一样了，幸好没有捐出去，现在我的生活和他的儿女好多靠版税？？”张香华笑道。

　　“重回大陆[DaLu]真好”

　　“第一次回大陆[DaLu]，发现家乡不再是他童年记忆的，一直怀念的那个家乡，生出来很多失落。”张香华说。

　　但之后，柏杨[BaiYang]的书陆续在大陆[DaLu]出版，反响热烈，他又数次回大陆[DaLu]，对大陆[DaLu]的态度慢慢改变，“觉得大陆[DaLu]也很不容易，最大的感慨是经济变化大。”张香华说。

　　同时，张香华对大陆[DaLu]的作家也渐渐熟悉，张洁、陈忠实都是她喜欢的作家，当初对面不相识的萧乾也成了她的朋友。

　　“（和萧乾）有书信来往，什么都谈，记得有一次他问我台湾[TaiWan]的音乐怎么样。他去世后我还梦到他到台湾[TaiWan]我们的住所来，我帮他影印资料。”张香华回忆。几年前，上海图书馆邀请张香华到上海参加一个名人手迹展览，在门口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写给萧乾的信也在展品当中。经过咨询，她才知道，萧乾去世后，其夫人把萧乾生前的书稿资料等捐给了上海图书馆。这件事让张香华多了许多感慨。

　　“他（柏杨[BaiYang]）的家里都是书，我到台湾[TaiWan]在他家里住过。”周明告诉本刊记者。

　　此次专门赶到郑州参加葬礼的周明，与柏杨[BaiYang]夫妇有二三十年交情，自1987年在香港参加作家会议认识了张香华后，柏杨[BaiYang]每次回大陆[DaLu]探亲，周明几乎都全程陪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