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邓小平告别政治生涯

　　11月13日，中国改革开放的领袖人物邓小平宣布他要“百分之百地退下来”。

　　“退下来”在中国为俗语，用官话讲，为退休；在邓小平则又有了一种特别的含义：“正式向政治生涯告别。”

　　邓小平是在会见1989年度日中经济访华团的时候作出这个宣布的，他对这一群日本人说道：“你们是我见的最后一个正式的代表团。”

　　中国共产党的机关报——《人民日报》，次日在第一版最上面的位置，刊登这个消息。题为《邓小平会见最后一批外宾从此向政治生涯告别》。

　　据我的估计，这是1989年初冬我们国家发生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邓小平是在9月4日提出他的辞职请求的。辞职信写给中央政治局。但是，直到11月9日，才算是邓小平的正式退休的日子。因为这一天中共十三届五中全会的闭幕会议上，邓的辞职请求被通过。

　　了解中国的人都会知道，权力老人的辞职，有时候并不意味着真的离开权力。“退居二线”、“退居三线”之说的背后，有着种种复杂的情况。

　　当邓小平的辞职公开之日，不少老百姓认为，他辞职却不一定会辞事。中国的新任领导者也在多种场合宣布，中国的方向仍要由他来把握。然而，邓小平公开宣布他“告别政治”，似乎是要下决心不再过问台前的事。用他自己的话说，退就要真退，他今后不再代表集体、党和国家，亦不再插手于领导中国的事。

　　记忆稍好的人都会记得，中共十三届四中全会开过不足百日，五中全会即匆匆召开，其间隔时间之短，是不多的。

　　看五中全会的内容，共有三项：通过治理整顿和深化改革的决定；同意邓的辞职；决定新的中央军委领导。前后相较，与其说是为了讨论经济的问题，不如说是专门为了批准邓小平的离去。而以中国目前的情势来看，若非邓本人急着要退，其他人是断不会如此情急心切的。

　　邓想要把引退变为现实的理由，除了要尽快解决多年形成的“终身制”之弊端以外，另一个理由，可能是他说的“我也放心”。邓小平是在他的辞职批准还不到24个小时的时候讲这番话的。当时美国的前任国务卿亨利基辛格站在他的对面，注视着这位老人，就如同17年以前注视着毛泽东和周恩来一样。邓则以他特有的风格，不经任何寒暄，开口即向博士申明大义。他说：“咱们是朋友之间的见面。你大概知道，我已经退下来了，中国需要建立一个废除领导职务终身制的制度，中国现在很稳定，我也放心。”

　　看来，至少在目前，邓小平对第三代领导集体是满意的。所以，两天以后，他对几位来访的日本人再次提到他的放心，并且异乎寻常地把他赞扬江泽民的话公开出来。他说，江泽民“是一个很有本领的人”。私下里，他对于江泽民的夸奖更多，其中最重要的估计，是认定他已经完成了第二代领导向第三代领导的过渡，而江泽民正是第三代领导集体的核心。

　　然而邓小平的放心是有条件的。邓小平说，中国近十年来所执行的方针政策以及发展战略不会变；中国要发展。

　　这话与其说是讲给他的日本客人，不如说是讲给他的接班人听的。他的想法，无疑是要中国在他已经开辟的道路上走下去。

　　邓小平是寄望于第三代领导的。但是，将来的事情是否能如他所愿，这是将来才能回答的问题。把将来才能回答的问题拿到现在来回答，难有绝对的把握。

　　在邓小平表明了他的“放心”之后，基辛格对他说了一句话：“今后你在中国的发展中仍会发挥巨大的作用，正像你在过去所起的作用一样。”

　　基辛格不愧为一个了解中国的聪明的政治家，他的预言，有成真的可能。（凌志军）

本文摘自《沉浮:中国经济改革备忘录（1989-1997）》，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