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寻访中，我们只找到了这5名清军[QingJun]官兵[GuanBing]的墓。

　　墓碑[MuBei]，都是当地最普通的石灰岩，只有一米多高，有些部分已经酥化，看来从立在那里，就不曾有过更换。每块墓碑[MuBei]前都有一个20厘米高的瓷管，用来插祭祀用的香花。我们在西方诊和吕文凤的墓前，看到有两束早已枯萎的花束。

　　在日本[RiBen]，已经发现的清军[QingJun]战俘墓地[MuDi]，一共有两处，另一处在广岛比治山陆军墓地[MuDi]，不过两处的墓地[MuDi]形制颇为不同。广岛墓地[MuDi]位于比治山山巅，安葬着4名中国官兵[GuanBing]的遗骨，他们的墓地[MuDi]位于墓园一角，独立于日军官兵[GuanBing]。那里，集中埋葬着死于广岛的各国军人。包括在八国联军之役中送到当地医院后死去的法军伤员，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被俘病死的德国水兵等，每一国的墓葬都集中在一起。4名中国士兵的墓环抱在一起，旁有一座铁塔，后方则竖立着原日本[RiBen]文部大臣濑尾弘吉所书的“慈恩塔”石碑。给人的感觉，仿佛是墓地[MuDi]中的一块“唐人街”。4人的墓碑[MuBei]与周围日军官兵[GuanBing]相比明显质量低劣了许多，是用斑驳的粗麻石或花岗岩制成，铭文也刻得非常粗糙，以至于今日已经极难辨认。

　　而真田山陆军墓地[MuDi]的清军[QingJun]官兵[GuanBing]墓，采用了与日军官兵[GuanBing]完全相同的方尖碑样式，与日军官兵[GuanBing]的墓相互间杂，几乎难以分辨。只是，在他们每个人的墓碑[MuBei]上，都有大约30公分长一块斑白的痕迹，成为辨别他们的最主要特征。这白色的痕迹，原来是什么字，后来为何被凿去了？询问守墓人，情况似乎是这样的——碑上被凿去的是“捕虏”二字。日本[RiBen]战败前此墓地[MuDi]归日本[RiBen]陆军管辖，里面除了中国战俘的墓地[MuDi]以外，还有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德国战俘的墓。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日德关系日渐融洽，当地的德国领事请求将德国士兵墓碑[MuBei]上“捕虏”这样侮辱性的字样去掉。日方表示遵照办理，也考虑将清军[QingJun]战俘墓碑[MuBei]同样处理，但一直没有提上日程。二战日本[RiBen]战败，据说有一个中国将军来日本[RiBen]收集索还甲午战争时日军掠去的物品。墓地[MuDi]管理员连忙将清军[QingJun]官兵[GuanBing]墓的情况造册上报。此时，因为担心“捕虏”这样侮辱性的字句引起中国方面的愤怒，故此迅速将其凿去。

　　这件事听完让人不胜唏嘘。当时中国海军来日特使并非“将军”，而是一名叫做钟汉波的海军少校，他将日军掠夺走的定远[DingYuan]、靖远两舰铁锚和锚链，用同样在战争中曾被俘的飞星、隆顺两轮押送回国。值得一提的是，这并非是当时的政府行为，而是钟汉波自作主张，“利用”其私人身份所为。甚至，运回国内的定远[DingYuan]、靖远的锚链，还被某些贪婪的部员当做废铁卖给了铁匠铺。至今留在中国人民军事博物馆的定远[DingYuan]铁锚上仍有一条砸断的痕迹，就是盗卖者所为。

　　我们在墓碑[MuBei]间寻觅。一直有记载，这片墓地[MuDi]中埋葬有一名叫做李金福的中国士兵，但几次来，都没有找到他的墓。

　　其他几名中国官兵[GuanBing]的墓，比较集中。这片墓地[MuDi]的分区，在整个墓地[MuDi]的最北边，而他们的墓，又大多是在这片墓区最北面的地方。

　　为何在最北面呢？我们想起逃亡北海道数十年的山东劳工刘连仁讲的一段话——我们小时候，一直听说日本[RiBen]的北面和中国是连着的，所以逃出来就往北面跑。

　　也许，这些清军[QingJun]战俘在最后的时刻，依然希望能够离故国近一点吧。

　　我继续寻找，在我的视野里，是一座标有“清国刘汉中”的墓，其名字旁还刻有“清军[QingJun]马队五品顶戴”的字样。他也是此地埋葬的清军[QingJun]官兵[GuanBing]中，已知军职最高的一员。五品马队统带，大体相当于骑兵营长。据守墓人提供的资料，清军[QingJun]军官刘汉中在战斗中负伤，为日军所俘，到大阪后，伤势加重。临死前，他口中喃喃，日本[RiBen]医护不明所以，经找来其他懂日语的清军[QingJun]战俘，才明白他所说的是一条遗愿：“把我的官职刻在墓碑[MuBei]上。”

　　对于这一行字，我们曾有种种解读，或认为这名清军[QingJun]军官要表达自己尽忠职守、维护军人尊严的决心，或认为他因伤重死去时战争并未结束，对战胜后的荣光仍有期待。然而，一位在日本[RiBen]工作多年的华人老编辑，却通过对档案材料的详细追索，找到了问题真正的答案。

　　原来，这位名叫刘汉中的清军[QingJun]军官，祖籍辽宁，家中世代务农，他是几代人中第一个拥有“官身”的。所以，他至死要把这份“荣耀”带入墓中。中国骑兵军官刘汉中，死的时候，只有23岁。

　　无关国家尊严，也无关军人气节，就是这样一个最朴素的愿望。

　　就像这些清军[QingJun]的墓为何在墓地[MuDi]的最北面一样，也许什么理由也没有，在寻访一场战争的遗迹时，我们总是不自觉地去追索那些或英勇或悲壮的元素。

　　但这种最朴素的结果，反而异乎寻常地让人无语。

　　就在这时，不经意地回了一下头，忽然感到左侧后方，有淡淡的白光一闪。连忙看去，在一排日本[RiBen]“军役夫”的墓碑[MuBei]中，有一块上面，轻轻地现出了一块白色的斑点——这，正是清军[QingJun]战俘墓碑[MuBei]的典型特征。

　　走近，原来，这正是久久寻觅不获的李金福的墓碑[MuB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