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鲁迅[LuXun]经常自己[ZiJi]借债维持整个大家庭的开支，如果节约一些，不是免得多向外借一些吗？有时借款是辗转托之他人，向银行纳高利贷来的。在这里我就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毕生为了他哥哥还不完的债的艰苦生活[ShengHuo]情况，觉得世界上真有这样的老好人，在中国算是无独有偶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初以为自己[ZiJi]还年轻，没有负担筹还哥哥的债只要努力一下就可以[KeYi]了。殊不晓得利上加利，就致有破产入狱的威胁到来，甚至带病写作还债，直至晚年陀思妥耶夫斯基逝世前才清理完这一生缠扰不清的债务。（注：以上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联想在《回忆录》中均予删去）据鲁迅[LuXun]当时所想的也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相类似，他说：“自己[ZiJi]负担轻，他们需用，就交给他们用好了。”鲁迅[LuXun]除了负担八道[BaDao]湾绝大部分家用之外，连日本[RiBen]人信子们的父亲羽太家：每月家用的接济，儿子重久三次到中国和在日本[RiBen]不时的需索以及军营的所需费用，及第三个女儿福子的学费，也都是由鲁迅[LuXun]每月收到工资，即行汇出的。后来鲁迅[LuXun]被赶出八道[BaDao]湾之后，常常感叹地说：“我幸亏被八道[BaDao]湾赶出，生活[ShengHuo]才得有预算，也比较的不愁生活[ShengHuo]了。”对照以往生活[ShengHuo]的紧张情况，后来可以[KeYi]量入为出，也可以[KeYi]接济一些急需求学的青年，可说利用资财得更有意义了。而周作人[ZuoRen]的人生哲学也另有一套，他知道了徐坤的贪污后，向人表示：如果换掉徐坤，要他自己[ZiJi]去办身边事务（如自己[ZiJi]衣着之类），就要减少许多看书的时间，划不来的。所以他不是不知道徐坤之坏，而是坏之中能解决他的问题就好了。其实还是好逸恶劳的旧知识分子的态度，专门剥削别人的劳动，对鲁迅[LuXun]也如此。鲁迅[LuXun]的辛苦经营，他哪里体会得到呢。这不是冤枉他的，有事实为证：人们只要翻开鲁迅[LuXun]日记，在1919年，鲁迅[LuXun]奔忙看房子，最后找到八道[BaDao]湾，后又修理房子，隔天去监工，又接洽警局、议价、收契等等费了无数心血，又四处奔走借贷，甚至向银行纳短期高利借款，大约除了绍兴卖祖屋千余元之外，全部共四千金之谱，到诸事略备了的时候，周作人[ZuoRen]才回到北京，全家逛完农事试验场园之余，才坐马车来看新屋。这之前，周作人[ZuoRen]干什么去了呢？他这年三月间就从北京大学请了假，全家去日本[RiBen]游玩去了，中间回来北京，过不几天又去了。直到新屋成交之前，鲁迅[LuXun]先行另租了几间房子，粉刷好了，备办了家具，一批人，包括周作人[ZuoRen]家属和日本[RiBen]小舅子重九才浩浩荡荡的重回到北京。若说周作人[ZuoRen]也曾费过劳动力了，确也是的，就是去了警局一趟领回房契一张。大约这就是他留出时间、精力写作之故罢，然而跑向日本[RiBen]，难道不花精力与时间吗？关于这张房契，也有一段故事：鲁迅[LuXun]不自私，原来立房契之时，他如同写文章用兄弟的名字一样，也要写上房主是周作人[ZuoRen]的户名，但经教育部的同事劝说才用了周树人的名字，后来把鲁迅[LuXun]赶出八道[BaDao]湾。周作人[ZuoRen]原先绍兴卖祖居时就想分掉了款项花用，被鲁迅[LuXun]坚持再买回房屋在北京，以便他们大家至少有地方好住而打破了他的计划。这原是为他们设想的好意，但见钱就花，从不计较长远的周作人[ZuoRen]是不管这些的。这时又故态复萌了，要把八道[BaDao]湾屋也卖掉。风声传到鲁迅[LuXun]耳里，说：“卖掉是可以[KeYi]的，不过我也得分一份。”这时鲁迅[LuXun]就想起了教育部那一位同事的预见了，用了周树人的户名不是那么容易卖掉，鲁迅[LuXun]活一天，就得等候他首肯签名才能变卖。这事才搁置了廿多年，待鲁迅[LuXun]在上海逝世了，周作人[ZuoRen]做了汉奸，煊赫一时，他就把房契换到他自己[ZiJi]名下，算是他的。则照例就该没收归公。但政府的宽大，成了他窃据的便利，这是后话。亦

　　可解答一部分人的意见，以为他们兄弟不和之原因所在，是物质关系。鲁迅[LuXun]在八道[BaDao]湾住的时候，初时每月工资不欠，比周作人[ZuoRen]还多，又忠心耿耿的全部交出，兼以向朋友告贷，这样的人，在家内开支是一个得力助手，要得的。后来开始欠薪，加以干涉到人事方面，就妨害了主人的权威，讨厌起来了。从母亲那里听到过一个故事：在《呐喊》、《鸭的喜剧》里不是谈到过爱罗先珂先生和鸭的喜爱吗？爱罗先珂住在八道[BaDao]湾，和他们家人也熟识了之后，他又懂得日语，语言上没有什么不便利，有时谈起妇女应该搞些家务，“也屡次对仲密（周作人[ZuoRen]笔名——作者）夫人劝告，劝伊养蜂、养鸡、养猪、养牛、养骆驼。”也就是现在所谓之搞副业罢。“有一天的上午，那乡下人竟意外的带了小鸭来了，咻咻的叫着；”“于是又不能不买了，一共买了四个，每个八十文。”喂小鸭的光荣任务首先要找饲料，南方是容易得到的，田边、水上的小虫，鸭自己[ZiJi]就会寻食。至于在北京自家水池，那就又要烦劳徐坤去找。那徐坤却不费事，用高价（北京较难得，故昂贵）买来了泥鳅喂鸭，算起来买泥鳅的钱比买小鸭价还要大，这个副业也就可观了。在爱罗先珂先生或者以为忠言可以[KeYi]入耳，在又一次谈家常中谈些妇女应该如何如何的话。话尚未完，信子已经怒不可遏，听不入耳，溜之大吉了。（注：手稿此处左旁白处标注有某人意见“首当其冲”）而言者因看不见，还在那里继续不断地说下去。对朋友如此不礼貌，对家人自然更甚了。鲁迅[LuXun]有时还为周作人[ZuoRen]原谅：说他“太木”（绍兴语），不知不觉的意思，也许这些都瞒着他的。后来不久爱罗先珂先生也离去了，究竟是否住不下去而走的呢，母亲没有说明。

　　但鲁迅[LuXun]确是搬走了，用鲁迅[LuXun]自己[ZiJi]的话说，“是被八道[BaDao]湾赶出的。”

　　从日记的记载，从鲁迅[LuXun]诗集的描写：“何事脊令偏傲我，时随帆影过长天！”并有跋言云：“嗟乎，登楼陨涕，英雄未必忘家，执手消魂，兄弟竟居异地”。诗和跋，印证以鲁迅[LuXun]日记与“二弟”通讯的频繁，寄书籍的不间断，人间友爱，弟兄之情，怡怡然异乎寻常。故亲日运筹帷幄，安排生活[ShengHuo]，劳累匪所计及。用鲁迅[LuXun]自己[ZiJi]的打算说，“是让别人过得舒服些，自己[ZiJi]没有幸福不要紧，看到别人得享幸福生活[ShengHuo]也是舒服的。”真是做到“象忧亦忧，象喜亦喜”的地步而无愧。

　　这样过了无数的日子。从日记看出：1923年的7月3日还“与二弟至东安市场”等处，7月14日就写着“是夜始改在自室吃饭，自具一肴，此可记也”的话。到7月19日“上午启孟自持信来，后邀欲问之，不至”。鲁迅[LuXun]在横逆忽来之下，带着连日患着的齿痛，到8月2日搬到砖塔胡同去暂住。这期间，又带病看屋，另找住处，接着母亲又生病起来，又陪去看病。到9月24日，鲁迅[LuXun]真个病起来了，24日记着“咳嗽，似中寒，”第二天又记“夜服药三粒取汗”，到10月1日“大发热，以阿思匹林取汗，又泻四次。”但一样的去讲课，10月8日又记着“以《中国小说史略》稿上卷寄孙伏园，托其付印”，自后一面仍教书、看屋、诊病，到11月8日才记着“夜饮汾酒，始废粥进饭，距始病时三十九日矣”。

　　在周作人[ZuoRen]亲自送来的一封信，外面写“鲁迅[LuXun]先生”，信里面除了同样的称呼以外，开头的一句是“我昨日才知道……”，从这几个字毫无疑问是听信别人之言了，鲁迅[LuXun]要追问情由，然而周作人[ZuoRen]毅然不顾。到了1924年，鲁迅[LuXun]经过脅痛，校医云是轻症肋膜炎。3月间，似乎是在“闲居养病，虽间欲作文亦不就。”但到4月的日记，除日常工作外，又看到“寄季巿以《小说史略》讲义印本一束，全分俱毕”的完成另一件工作告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