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ZhanZheng]的幕后推手

　　时代周报：为什么美国[MeiGuo]在电影、出版等大众传播领域里一直不太愿意提起朝鲜战争[ZhanZheng]？

　　沈志华：这个问题很多人也在私底下议论过，但没有人专门写过这方面的文章。我的看法是：一个是美国[MeiGuo]人感觉这场战争[ZhanZheng]打得非常窝囊。1950年10月到1951年初这段时间麦克[MaiKe]阿瑟[ASe]败得很惨，当时麦克[MaiKe]阿瑟[ASe]在民众中的威望又很高，后来美国[MeiGuo]政府不得不把麦克[MaiKe]阿瑟[ASe]撤了。围绕着朝鲜战争[ZhanZheng]的打法，美国[MeiGuo]政府内部的矛盾特别尖锐，冲突特别大。如果仅仅是失败的话，那越南战争[ZhanZheng]也失败了，也打得很惨，但那属于美国[MeiGuo]人可以理解的。到了朝鲜战争[ZhanZheng]，他们的心态就特别矛盾。这可能是特别重要的原因。第二个，也许与中国[ZhongGuo]有关系。虽然法律上没有这样说，但实际上双方都明白这其实是中美之间的战争[ZhanZheng]。这里就有个问题了：如果过多谈及朝鲜战争[ZhanZheng]，是不是会影响到大国之间的关系？有没有这种考虑？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

　　时代周报：作者认为艾奇逊的演说造成了苏联的误解并进一步引发了战争[ZhanZheng]，艾奇逊似乎是在暗示，朝鲜已经不在美国[MeiGuo]的亚洲防御范围之内，而莫斯科则把他的演说解读为，如果朝鲜境内发生任何冲突，美国[MeiGuo]可能不会轻易介入。

　　沈志华：要明确的是，这本书总体上不是学术著作，而是一部纪实性文学作品。对于朝鲜战争[ZhanZheng]的起因，作者并没有认真研究。艾奇逊的公开演说引发了朝鲜战争[ZhanZheng]，这种说法流传了六十多年，朝鲜战争[ZhanZheng]打起来以后，学术界、政治界还有外交界都有这种说法，但是实际上这种说法是没有道理的—在苏联档案已经解密的情况下，在新的研究成果已经出来的情况下，还这样说就更没有道理了。

　　朝鲜战争[ZhanZheng]之所以发动，主要不是因为苏联方面误解艾奇逊的那段话——战争[ZhanZheng]的爆发与那段话有关系，但不是主要因素。1950年1月底之前，斯大林是不同意发动战争[ZhanZheng]的。这个已有很多材料证明了。但为什么莫斯科会在1月底突然同意金日成的要求呢？主要还是因为当时苏联同中国[ZhongGuo]就《中苏同盟条约》在谈判，28号苏联接受了中国[ZhongGuo]的条件。中国[ZhongGuo]的草案就是要苏联让出中东铁路、旅顺和大连港，这样苏联在东北的特权和优势就不存在了，等于苏联在整个亚洲的战略基点被抹去了。所以，从苏联的战略利益上来讲，它不能与中国[ZhongGuo]搞僵，跟中国[ZhongGuo]一闹僵不就中了美国[MeiGuo]的奸计了？美国[MeiGuo]就是要离间中苏嘛。对苏联来说，能够替代战略基点的就是控制住朝鲜的某些港口基地。早在1945年9月，朝鲜外交部就给斯大林写报告，说朝鲜半岛有几个港口非常好，但大部分在南朝鲜。这就让斯大林有了战争[ZhanZheng]动机，他有了战争[ZhanZheng]需要，但这个需要必须有一个条件，就是美国[MeiGuo]不干预这场战争[ZhanZheng]。

　　正好在这个时候，艾奇逊发表了这个讲演。其实苏联这时已经获取了美国[MeiGuo]的情报，知道美国[MeiGuo]的预案是不管朝鲜这块儿的。其实这话几年前麦克[MaiKe]阿瑟[ASe]就说过。1949年6月，美国[MeiGuo]从朝鲜撤军，理由就是朝鲜半岛不适宜驻军。

　　战争[ZhanZheng]变成了政治问题

　　时代周报：如果起初美国[MeiGuo]不想在朝鲜打仗，但后来为什么还是打了呢？

　　沈志华：这就不是军事问题了。美国[MeiGuo]决定从一开就放弃朝鲜半岛、不在朝鲜半岛纠缠，是从全球战略出发的，不是从局部战争[ZhanZheng]出发的。其实美国[MeiGuo]特别怕中国[ZhongGuo]卷进来，中国[ZhongGuo]卷进来苏联卷进来，那就成世界大战了。因此从军事的角度讲，朝鲜半岛不应该成为一个战争[ZhanZheng]场地。远东防线就是守住日本，这边是你的，这边是我的。美国[MeiGuo]不会吃太大的亏。所以1949年的时候美国[MeiGuo]才同意从朝鲜半岛撤军。

　　那么，为什么朝鲜战争[ZhanZheng]爆发以后，美国[MeiGuo]又把部队派过去了呢？这是美国[MeiGuo]的政治观念发生了变化。变化来自《中苏同盟条约》的签订。在《中苏同盟条约》签订之前的1949年12月，美国[MeiGuo]的方案是拉拢中国[ZhongGuo]，离间中苏，不能让中苏结成同盟。所以美国[MeiGuo]就说台湾不在我的防线，中国[ZhongGuo]你要打就打，反正我不管。南朝鲜也一样。其实这是说给中国[ZhongGuo]人听的。后来的中苏关系里，斯大林作出了很大让步，签订了《中苏同盟条约》。对美国[MeiGuo]来说，这样一来，远东局势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因为中苏结成同盟了，中国[ZhongGuo]是社会主义的一部分了，共产主义从欧洲到亚洲就连成了一大片，欧亚大陆都成了共产党的天下了。这对美国[MeiGuo]是个很大的威胁，所以白宫对远东重新进行了构想。

　　1950年4月到5月，这边在积极准备朝鲜战争[ZhanZheng]的时候，那边的美国[MeiGuo]在修改他们的战略构想。5月份，美国[MeiGuo]出台了一个美国[MeiGuo]国家安全委员会第68号文件，文件的说，现在共产主义事业已经在欧亚大陆连成一片，从易北河一直推到太平洋了。就像文件中写的那样，美国[MeiGuo]绝不允许共产主义从任何一个角落冒出来。在哪里冒出来，就要在哪里堵回去。这就是5月份美国[MeiGuo]形成的一个新的冷战战略。这个文件出来之后，要具体化。空军怎么办？海军怎么办？国防部部长约翰逊与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莱德雷都到东京见麦克[MaiKe]阿瑟[ASe]，干什么去了？就是细化这个冷战战略去了。艾奇逊解释说这不是军事问题而是个政治问题。其实这也解释了另一个问题，就是台湾问题。过去都说是朝鲜战争[ZhanZheng]阻止了解放台湾，其实即使没有朝鲜战争[ZhanZheng]，这边打台湾美国[MeiGuo]也还是会干预。朝鲜战争[ZhanZheng]爆发给美国[MeiGuo]找了个借口。

　　麦克[MaiKe]阿瑟[ASe]的赌博

　　时代周报：这本书把麦克[MaiKe]阿瑟[ASe]写得活灵活现的，你如何评价真实的麦克[MaiKe]阿瑟[ASe]？

　　沈志华：从研究美国[MeiGuo]这段历史来讲，麦克[MaiKe]阿瑟[ASe]所起的作用非常微妙。美国[MeiGuo]有关这方面的档案也已经解密了，美国[MeiGuo]在麦克[MaiKe]阿瑟[ASe]这方面的研究，目前来说应该是不错的。我觉得麦克[MaiKe]阿瑟[ASe]作为一个军人，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你看仁川登陆，一举成功。当初从国防部到参谋长联席会议都反对他这个方案，但他就一个人坚持，他成功了。从这点上来讲，在很大程度上来讲，麦克[MaiKe]阿瑟[ASe]玩的是赌博。因为当时毛泽东也跟金日成讲了，如果你分不出兵，我可以派兵去—如果是那样的话，麦克[MaiKe]阿瑟[ASe]就很难取得成功。所以从这点上看来，也反映出麦克[MaiKe]阿瑟[ASe]其实还是缺乏政治头脑啊。

　　麦克[MaiKe]阿瑟[ASe]之所以后来跟杜鲁门闹这么大的矛盾，主要就还是政治上的矛盾。后来克阿瑟[ASe]的判断是中国[ZhongGuo]绝对不会出兵，这是一个错误判断。结果中国[ZhongGuo]一出兵，他就打了败仗，这是很丢人的。所以麦克[MaiKe]阿瑟[ASe]一会儿讲感恩节回家，一会儿讲圣诞节回家，但是根本回不去。当时情况下，他已经产生了把蒋介石的部队拉进来、又要使用原子弹等等这些想法，这都是没有政治考虑的一些设想。1月、12月美军战败后，要出来一个为战败负责任的人，白宫就说是指挥不对，麦克[MaiKe]阿瑟[ASe]就说是白宫不对，他们矛盾是在这儿。我个人的看法还是麦克[MaiKe]阿瑟[ASe]没有政治观念。他胡来。事后又忙于替自己掩饰。傲慢是导致他失败的主要原因。他回华盛顿的时候，万人空巷，夹道欢迎。那是美国[MeiGuo]人对他的一种纪念，我看是有些盲目的，不能说明什么。

　　时代周报：在太平洋战争[ZhanZheng]他发明了很有意义的蛙跳战术，应该是个有经验的军人。

　　沈志华：他老了，朝鲜战争[ZhanZheng]时都已经70多岁了。他只能坐飞机转一转。他不了解敌人，怎么可能打赢战争[ZhanZheng]？他就是一个过时的军人。

　　时代周报：这本书在当前尤其是在朝鲜战争[ZhanZheng]爆发60周年出版，你怎么看待其出版意义？

　　沈志华：意义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出版的学术影响，一个是出版的社会影响。从学术影响上讲，这本书的优势在细节的描述，这些细节描述对中国[ZhongGuo]搞军事的人来讲是有很大帮助的。我们军科院搞一个朝鲜战争[ZhanZheng]史，主要是讲中国[ZhongGuo]战役的展开、结果什么的，但是要真的了解这场战役的全部内容，还是必须要看对方的书。另外来说，一般普通老百姓都喜欢看故事，看战斗场面，《最寒冷的冬天》正好更像是一部纪实文学，因此对中国[ZhongGuo]社会的影响也就会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