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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风知老舍死讯后感叹:像这样的人他们都容不下--国家年鉴(3)
以批胡风为例,1955年5月25日,老舍[LaoShe]以北京市文学艺术工作者联合会主席的名义,与副主席张季纯、曹禺联名发表文章,拥护“声讨胡风反革命集团”。声明说,《关于胡风反党集团的第二批材料》“使我们[WoMen]更深刻地认清了胡风的反革命罪行。……胡风的反革命面貌和手段,是何等的阴险和令人不能容忍!我们[WoMen]要求依法取消他的第一届全国人民[RenMin]代表大会代表资格,开除他的中国作家协会会籍,撤销他所担任的一切职务!我们[WoMen]要求大张旗鼓地把斗争进行到底,彻底搞清胡风的政治背景”。
如果说这仅仅是一般的不得不“服从”的政治表态,那老舍[LaoShe]写的《看穿了胡风的心》,就并非简单的表态文章了。首先,在与胡风交往的二十年时间里,他对作为老朋友的胡风就已经有“心地褊狭,目空一切”的印象。看了舒芜发表的“胡风信札”,才知道胡风是要“用铁筋皮鞭”毒打党内的作家和进步作家们,杀人不见血!他认为,除了“受过美蒋特务训练的人”,没人会有如此心肠。老舍[LaoShe]从那些信札,还看出来胡风“是要镇压革命,去作文坛的暴君”!他有“一颗极端狂暴狠毒的心”。
而且,老舍[LaoShe]在看了揭露“胡风反革命集团”的第二第三批材料以后,接连写了《扫除为人民[RenMin]唾弃的垃圾》和《都来参加战斗吧》两文,认为胡风集团“是一伙牛鬼蛇神,为人民[RenMin]唾弃的垃圾!他们[TaMen]天天吃着人民[RenMin]供给的粮食,却仇恨人民[RenMin]民主专政的一切,干着颠覆人民[RenMin]政权的罪行。这些破坏人民[RenMin]事业的暗藏的反革命罪犯,应依法予以严惩”!
难能可贵的是,即使胡风遭受了老舍[LaoShe]如此的批判[PiPan],当1999年胡风夫人梅志回忆起来,却仍然表示:“胡风对老舍[LaoShe]始终是尊重的、相信的,就是当时[DangShi]写的什么,胡风也没有[MeiYou]当回事。我们[WoMen]并不在意老舍[LaoShe]当时[DangShi]对我们[WoMen]的批判[PiPan],倒是听到老舍[LaoShe]自杀的消息,胡风吃了一惊,说,‘像老舍[LaoShe]这样的人他们[TaMen]都容不下!’”
这只能来自于胡风对于至交好友的深刻了解,胡风认为,“舍予是经过了生活底甜酸苦辣的,深通人情世故的人,但他底‘真’不但没有[MeiYou]被这些所湮没,反而显得更凸出,更难能而且可爱。所以他底真不是憨直,不是忘形,而是被复杂的枝叶所衬托着的果子。他底客客气气,谈笑风生里面,常常要跳出不知道是真话还是笑话的那一种幽默。现在大概大家都懂得那里面正闪耀着他底对于生活的真意,但他有时却要为国事,为公共事业,为友情伤心堕泪,这恐怕是很少为人知道的。”他理解“舍予是非常欢喜交友,最能合群的人,但同时也是富于艺术家气质,能够孤独的人”。他钦佩主持“文协”的老舍[LaoShe],“舍予是尽了他的责任的,要他卖力的时候他卖力,要他挺身而出的时候他挺身而出,要他委曲求全的时候他委曲求全……特别是为了公共的目的而委屈自己[ZiJi]的那一种努力,就我目接过的若干事实说,只有暗暗叹服包在谦和的言行里面的他底舍己的胸怀。”
我想,一定是有了这份深深的心的相知,胡风才能在受批判[PiPan]过后,体会到老舍[LaoShe]在“服从”的同时,还有“抵制”的另一面。否则,就无法解释胡风并不把老舍[LaoShe]的批判[PiPan]“当回事”了。不是吗?就是同一个老舍[LaoShe],在批完胡风之后,竟敢在“鸣放”期间的1957年1月,居然像后来被打成“右派”的许多人一样,有胆魄提出,作家们“应该自由地写作和批评。那样会促进文学事业的发展。批评和反批评都不该扼杀。头脑冷静的讨论可以更清楚地分清是非。过分的批评损害批评自身,因为真理并不赞成鲁莽。从现在起,我们[WoMen]应该出版一切有道理的东西,而不管作家属于什么思想形态——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只有坦率而公开的讨论才能鼓励不同的学派争鸣。争鸣的目标是发现真理;因此应该是自由的讨论,给每个有话要说的人说话的机会,而且要他们[TaMen]把话说透”。不过,这也正是陈徒手所说的,老舍[LaoShe]的“放松、胆大仅仅限于1957年的初春,只在那年一瞬而过。或许在这前后他发过牢骚,发过脾气,但是让我们[WoMen]感念的依然是1957年春天老舍[LaoShe]作为性情文人最为本色的直言,他隐秘的心境终被那年阳春搅乱,激情地涟漪了几下”。
但渐渐的,老舍[LaoShe]的小“抵制”,变成了大“服从”。1957年6月至9月,中国作家协会陆续举行了27次党组扩大会议,“批判[PiPan]丁玲、陈企霞反党集团”。老舍[LaoShe]先后共参加了20多次作家们的辩论会,他“感谢作家协会党组给我这种机会,使我受到永难忘记的教育”。他在《个人与集体》的发言中,批判[PiPan]“丁玲在作协与文艺界里面,破坏团结,搞小集团”,是“惟我独尊的恶霸作风”。“丁玲的行为不但自绝于作家,也自绝于人民[RenMin],除非她马上低头认罪,悔过自新。”他劝丁玲不要再“花言巧语,不老实交代问题,仅作抒情的独白,企图以美好的修辞,声泪俱下的做派,邀得大家的惋惜与谅解。……说真话吧,只有挖净你的个人主义的根子,洗清你的灵魂,你才能看见社会主义”。最后,老舍[LaoShe]感谢作协党组邀请他参加党组扩大会议,使他受了教育。看过《老舍[LaoShe]全集》不为尊者讳,照单所收的老舍[LaoShe]写的那些批判[PiPan]文章以后,发现这种讽刺加幽默的老舍[LaoShe]式批判[PiPan],可能更让被批判[PiPan]者哭笑不得。他的方式也并不都是以前听有些人常说的,用的多是温和、轻描淡写的词句。另外,看得出来,老舍[LaoShe]对发言是做了准备的,批判[PiPan]时并非无的放矢。以他1957年9月17日在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扩大会议上的发言为例,他认为“右派”分子,虽已“节节败退”,但“反党小集团还未完全崩溃,彻底认罪”。他听了“右派”们的检讨,觉得他们[TaMen]“必须端正态度,学会忠诚老实”。老舍[LaoShe]平时对丁玲的“优越感”是看不惯的,至少要煞煞她“狂傲”的锐气。“丁玲一向看不起我们[WoMen],今天依然看不起我们[WoMen]。她的优越感使她在交代自己[ZiJi]的罪过的时候,还想向我们[WoMen]示威,叫我们[WoMen]看看她怎么心细如发,会做文章。她若是不能忘了她的狂傲,忘了自己[ZiJi]的面子,就不会忠诚老实。”他还特别提醒:“各反党小集团的男女老少,必须老老实实地把心灵中的垃圾倾倒净尽,重新做个干干净净的人!”当然,这同时也完全可以理解为,老舍[LaoShe]是真心地希望犯了错误的丁玲,能够改变自身的缺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难得的是,老舍[LaoShe]的批判[PiPan]是给人留有余地,不是一箭封喉地赶尽杀绝。那样,倒真不是老舍[LaoShe]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