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FuQin]最骄傲的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服过安眠药，从未失眠过。他说：我这个人毛病很多，犯过很多错误，可我不反党不反毛主席，又不是叛徒特务，为什么睡不着呢？不过，出狱前几天接到专案组通知后，他在床边赶了三天，把“检讨书”写完交上去，在狱中住了最后一夜，这一夜他通宵失眠了。

　　在万寿路招待所[ZhaoDaiSuo]

　　在万寿路招待所[ZhaoDaiSuo]，父母住进办公楼二层一间大办公室，足足有30平方米。右边有一间约8平方米的小房间，大概是原来的资料间或秘书间，通门上着锁，左边通着一个[YiGe]厕所。办公室是50年代两开的毛玻璃门。大约第2~3天。我发现右边小间也住上了人，有一位三十来岁的军人出入。那个年代人们讲话都十分小心，我从屋里看见门外一个[YiGe]站着的人影，显然是那个隔壁的军人有意站在那儿倾听。

　　我不免心生愤怒，就大声在屋里嚷：“什么野狗在偷听，有种就进来谈谈吧。”妈妈[MaMa]急得冲我摇手，那人影立刻走开了。第二天妈妈[MaMa]笑着告诉我，隔壁来住的是黄克诚同志，他眼睛瞎了，那个陪着他的可能是警卫员或秘书，可惜没过几天他就搬走了。

　　这个办公大楼里还住着蒋南翔、舒同等人，大院里住过陈丕显、帅孟奇、宋任穷、王从吾、周桓、刘景范、马文瑞、强晓初、卓雄、侯金镜、郭小川……等等。住在办公楼里的在食堂吃饭，到锅炉房洗澡，那儿有几排淋浴喷头，每周男女轮流使用。招待所[ZhaoDaiSuo]办公楼后面还有四座二层小楼，每楼可住两家，配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

　　开始几个月父母在食堂吃饭，逢周日我和孩子们去，或有客人来，就一块上街吃一顿，父亲[FuQin]要求不高，还是老湖南的特点，有红烧肉和辣椒就行。那时没有现在这么多吃饭的地方，我们常去的是翠微路商场旁边的小饭馆，偶尔也去新侨饭店楼下打打牙祭。有次在新侨饭店下面碰见几个京剧界名角，看见父亲[FuQin]都跑过来紧紧握着手不放，激动得流眼泪。

　　那时父亲[FuQin]尚未“解放”，不好多谈，只向他们[TaMen]询问了几位名家的情况。对于经历了十年浩劫的文艺界人士来讲，过去的“文艺沙皇”周扬已经快变成慈祥老人了，他们[TaMen]那高兴劲我都感到意外。过了不久，原中宣部马关同志找到一个[YiGe]煤气罐，我找到一大块木板作厨案，又备了些锅碗瓢勺，就在厕所里搭起一个[YiGe]简易厨房，有时妈妈[MaMa]自己做做饭，总比食堂可口和便宜一点。

　　不久，又解决了洗澡问题。锅炉房的淋浴室地滑人多，容易出事。后来果然有一位老干部在那儿滑倒摔伤，不久便去世了。这人也姓周，也是湖南人，1926年的老革命，参加过南昌起义和广州起义的老同志，就这么在锅炉房淋浴室摔死了。父亲[FuQin]那时年近七十，动作又笨，妈妈[MaMa]不放心他一人去，就只能打水在厕所兼厨房里给他擦擦身。后来舒同也住进这个大楼，他那儿的卫生间里有个澡盆。那澡盆多年不用，塞满垃圾，脏不忍睹。妈妈[MaMa]和他们[TaMen]去大清理了一番，说足足用了半盒去污粉才擦洗干净。之后，我父母、舒同、蒋南翔几个人轮流到彼处洗澡。用前，我妈擦盆放凉水，他们[TaMen]则从水房各打一两壶开水兑入。每人每周能洗一次，直到搬走。

　　万寿路招待所[ZhaoDaiSuo]大院住的几乎全是等待分配和等待“解放”的老干部。他们[TaMen]常在一起散步聊天，交流信息，生活[ShengHuo]得比较清闲，相处得很亲密。谁家得了或做了些什么好吃的，常常分送左邻右舍。谁的身体不舒服，需要看病拿药，左邻右舍通过各种关系找车送医院。

　　“四人帮”倒台前后，万寿路招待所[ZhaoDaiSuo]还是组织部长郭玉峰的天下，生活[ShengHuo]上的诸多不便主要靠老同志们之间相互照顾。

　　有一次，不知谁得到了一些足球票，老头们请招待所[ZhaoDaiSuo]派个车去趟体育场。那年头得张票不容易，派车更难。据说，招待所[ZhaoDaiSuo]所长请示了郭部长之后，同意派一辆专门运送院内垃圾的130小卡车去。老头们一听，干脆不去了。

　　不管郭部长怎么不痛快，来招待所[ZhaoDaiSuo]看望这些老干部的人还是一天天多了起来。特别是当时[DangShi]已经复出的邓小平正大刀阔斧地搞整顿，大家都很高兴。来客们往往同时看好几家，也带来不少“小道消息”，这些消息多半是叫人充满希望的。有次章蕴妈妈[MaMa]来看帅孟奇妈妈[MaMa]，也顺便看看我爸，一谈，原来他俩不仅都是湖南人，还是小学校友。章妈妈[MaMa]鼓励父亲[FuQin]耐心等待“解放”，一定要把身体养好，年届七十的她还示范做了一套保健操教父亲[FuQin]。无奈父亲[FuQin]实在缺乏体育细胞。只好由母亲[MuQin]代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