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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容与决绝:弘治皇帝对前朝弄臣的大清洗--国家史册(3)
没能耐的皇帝,好人也没法干好事。有能耐的皇帝,小人也能干好事。这就是朱祐樘与他父亲的区别。
整顿了纸糊的内阁[NaGe],泥塑的六部当然[DangRan]也跑不了。还没等朱祐樘发话,言官弹劾的奏章再次满天飞,成化朝时代的部长们,统统被骂得体无完肤,几个最该骂的相继滚蛋了,比如吏部尚书[ShangShu]李裕、刑部尚书[ShangShu]杜铭、右都御史刘敷,都是成化朝时代混了多年的吃货,统统卷铺盖滚蛋。
但是子弹不长眼,不该挨骂的人,也被骂了。比如当年六个泥塑尚书[ShangShu]里仅有的明白人:礼部尚书[ShangShu]周洪谟。
不管怎么说,礼部尚书[ShangShu]周洪谟是不该受到指责的,他有缺点,看上去很“软弱”,从不和不良现象正面冲突,他也很会拍领导马屁,很会和内阁[NaGe]大员们搞关系,说了很多违心话,办了很多违心事。可别人这么做是为了[WeiLiao]混事,周洪谟这么做,是为了[WeiLiao]做事。
那些年里,低调的他也做了很多事,抵制权贵的土地兼并,配合地方官整治跋扈的采办太监,劝说朱见深停止劳民伤财营造宫庙,在这个位置上,他做了一个有责任心的能臣可以做的一切,更重要的是,西南少数民族叛乱是在他的安抚政策下平定的,荆襄流民也是在他的建议下得以合理安置的,仅这两条,他已功德无量。
而那些弹劾他的人,在那年头里,或者什么事都没有做,或者比周洪谟更过分。那些所谓义正词严的弹章,代表的并不完全是光明与正义。
所以,弹劾周洪谟的奏折,其内容写得也非常搞笑:不是说周洪谟和万安[WanAn]是老乡,就是说周洪谟妄议“御制文字”(即朱见深的亲笔墨宝),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理由,总之是为骂而骂。
但朱祐樘是个明白人,他更清楚周洪谟与那些“泥塑”的区别。于是,那些满纸荒唐言的弹章统统被朱祐樘扔进了垃圾堆,当然[DangRan],为了[WeiLiao]应付舆论压力,升他官是不可能了。于是周洪谟被罚了两个月俸禄,留任原职。
感激于朱祐樘既往不咎的周洪谟抖擞精神继续干活,身为礼部尚书[ShangShu],他一如既往地做好本职工作[GongZuo],狠抓人才培养,也没忘了管闲事,比如广东郁林发生民乱,又是他上书请旨安抚百姓,使暴乱地区重新恢复了和平。总之,皇帝在变,时代在变,周洪谟还是那个周洪谟。
当然[DangRan],比较起来,这些都是小事,在他最后的官场岁月里,他还干了一件大事:厘正祀典。
所谓厘正祀典,就是要确定祭祀的规模、人数、编制以及财政预算。周洪谟当了数年礼部尚书[ShangShu],朱见深常年从事“封建迷信”活动所带来的灾难,他看够了,也受够了,他也知道,指望当皇帝的自己廉洁自律,那是相当的不靠谱,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有一条:完善制度。
于是从弘治元年开始,在征得朱祐樘同意后,六十七岁的周洪谟将人生所有的心血投入到这部祀典的编制中,他博览群书,旁征博引,夜以继日的工作[GongZuo],终于编制出一部足够庄严神圣,又节俭实用的祀典,从此以后,明朝皇帝的“封建迷信”活动终于有了制度上的限制,所谓想修庙就修庙,想占地就占地的荒唐事也少有发生了,就连几十年后那位信奉太上老君的嘉靖皇帝,也正是迫于这部祀典制度的限制,只能缩在深宫里自己胡搞,终不能为所欲为肆意劳民伤财。按照现在许多“唯物主义”者的说法,周洪谟干的同样属于“封建迷信活动”,但是从爱惜民力的角度说,在那个时代里,这是一次惠泽苍生的“封建迷信活动”。
任何一个时代,所谓盛世,指望道德是相当不靠谱的,只有制度,以及正确的执行制度,才能相对的靠谱,这正是周洪谟的贡献。但这并非是弘治十八年唯一的贡献,在往后的历史中我们可以看到,更多的事也同样如此。
补充说明一下,周洪谟所做的这部祀典,不仅成为后世明朝诸君的祭祀规范,更成为代明而起的清王朝的祭祀规范。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次政府性的祭天活动:1916年袁世凯在太庙祭天,也同样是沿用这套规范进行的。作为规范的制定者,他的姓名今天已然陌生,但其心血流传若此,他的人生已无憾。
弘治元年十月,无憾的周洪谟已然身心具疲,他终于再次向朱祐樘请求辞职,这一次朱祐樘允许了他。干了一辈子文化工作[GongZuo],他确实应该歇歇了。
按照一般官员[GuanYuan]退休的惯例,封赏,返乡归养,安享晚年,都是正常的举动。退休的周洪谟,却做出了不正常的抉择。
他没有回老家四川长宁县,而是来到了家乡所属的四川叙州府。当然[DangRan]不是为了[WeiLiao]贪图大城市的繁华,他将自己所有的积蓄,连同退休时朱祐樘的封赏,统统拿出来做一件事:办学。按照他的话说,搞教育既是为了[WeiLiao]“有裨风教”,更是为了[WeiLiao]“以正人心”。他把人生的最后热血都奉献给了当地著名的学府:翠屏书院,在之后的岁月中,这所书院始终是四川著名的文化圣地,英杰辈出,许多的青年俊才从这里走出苍茫的群山,然后改变了山外的世界。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周洪谟没有这么说过,却用一生做到了。弘治四年二月,积劳成疾的周洪谟与世长辞,享年七十一岁。临终前还心忧朝廷,为朱祐樘上了《安中国定四裔十事疏》。噩耗传来,朱祐樘深为悲痛,特命官员[GuanYuan]前往致祭,并赐名为“文安”。
是呵,文安,文安,与文化教育工作[GongZuo]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周洪谟,此时终于可以安息了。
而在离他千里之外的湖北省,根据勋阳都御史郑时的上奏:周洪谟逝世的消息传来时,“流民万户,尽做婴儿啼。”
即使到今天,去四川或湖北或者广西一些乡镇旅游时,游客们依然可以发现保存完好的周洪谟祠堂,而且历经数百年,当地居民依旧时时拜祭,香火不绝。
对于这位“泥塑”尚书[ShangShu],这位在弘治朝初年饱受了诸多口水与非议的官员[GuanYuan],这位今天依然被许多“历史学家”评价为“无能”的老臣,关于他的评价,上述的这一幕幕已足够。
所以虽然他不是主角,但我依然在有限的篇幅中用尽量详细的文字记录下这个人,只因周总理曾说过的一句话:心里,要装着老百姓。
一个心里装着老百姓的人走了,然而更多的心里装着老百姓的人留下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