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虔诚的人在修筑他们的精神圣殿”

　　1983年的一天，24岁的王兵开着他的手扶拖拉机摇摇晃晃下了白鹿塬。车厢垒了1000多匹砖，都是在白鹿塬上的砖厂现装的。这段时间以来，塬上各村的砖厂都在忙忙碌碌烧砖。王兵还听说，西边户县、南边长安县里也都在赶着制砖，往西安[XiAn]城墙[ChengQiang]上送。

　　白鹿塬在西安[XiAn]东郊，王兵下到塬上，过了浐河，着急忙慌跑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才把一车砖拉到城墙[ChengQiang]东南角的工地上。那时王兵年轻，趁着别人卸车的工夫，他一个人顺着土坡溜溜跶跶上了城墙[ChengQiang]，他人才往城头上一立，墙里墙外满眼人海沸腾的景象已经顺着东、南城墙[ChengQiang]绵延到了尽头—— 两百年来西安[XiAn]城墙[ChengQiang]最大规模的修复工程，在他们的市长张铁[ZhangTie]民主持下，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1983年2月24日，西安[XiAn]市环城建设委员会正式成立，任副主任的张铁[ZhangTie]民成为实际总指挥，4月，城墙[ChengQiang]破土动工。跟着工程推进，主城六区相继成立建设指挥部，张铁[ZhangTie]民要求各区区长亲自担任指挥部总指挥。

　　这是一项包括城墙[ChengQiang]修复、护城河清淤、环城公园美化齐头并进的庞大工程，而在张铁[ZhangTie]民的意志里，那些残破的城墙[ChengQiang]将全部用城砖包封，恢复她以往的气象。

　　最初，政府各职能部门分担了建设环节上的各个任务，比如，建设物资由物资局调度，水、电供应由水电局保障，建筑设计则由规划部门负责。后来，由于资金筹措困难，工程到了最为艰苦的时候，张铁[ZhangTie]民决定打一场“人民战争”，他发动了西安[XiAn]党、政、军各部门、行政事业单位、各科研院所全员参加义务劳动，由此也正式启动了西安[XiAn]全民修建城墙[ChengQiang]的历史。

　　今年81岁高龄的周舒君，现在养成习惯在阳光灿烂的秋冬季交走到城墙[ChengQiang]下环城公园的石条凳上坐一个大早。张铁[ZhangTie]民修城墙[ChengQiang]那年，他是《陕西日报》的一名记者，报社就在城墙[ChengQiang]东南角下护城河畔，他好几次被单位安排到门前的护城河里参加义务劳动。

　　周舒君说，他一下护城河，就看见岸上每隔一段立有牌子，标了各单位义务劳动的区域。河道里只许部队军人下去，军人用铁锨把腐臭的淤泥挖出来往两边岸上一甩，周舒君他们就过去用竹筐装起来抬上公路，然后装车拉到城郊。周舒君还见过从护城河里捞起来的金条，“那是三反、五反阶段，富人撒到城河里去的。”

　　那时候像周舒君这样各单位参加义务劳动的，一人要干一周多时间，每天从早干到晚。到了1984年冬天，常有阴雨天气，周舒君就看见许多修城墙[ChengQiang]的工人，躲在城墙[ChengQiang]下的工棚里生火御寒。

　　但是，政府修城墙[ChengQiang]的干劲还是感动了整个西安[XiAn]。周舒君回忆说，那段时间，报纸、电视台记者跑到工地上发实况报道，广播里天天播放修复城墙[ChengQiang]的进展，连开照相馆的私人老板也端着相机到城墙[ChengQiang]上留资料照片，一些人悄悄把当年扒下来的城砖归还到工地上，周末一些家长带着孩子到工地上加入了义务劳动。

　　那个热火朝天的场面，就像一群虔诚的人在修筑他们的精神圣殿——和谷对本刊记者说。

　　“你就是秦始皇”

　　城墙[ChengQiang]修复尚未完工，张铁[ZhangTie]民有了骂名。

　　1983年之前，西安[XiAn]城墙[ChengQiang]根下，住了很多穷人。和谷看见过，有些人就在城墙[ChengQiang]防空洞里安家，有些早年逃难过来的外省人，随便靠一段城墙[ChengQiang]搭篷打灶，一家大小就过活下来了。官方统计，到正式修城墙[ChengQiang]之前，仅城墙[ChengQiang]外侧开阔地被96家工厂和1005户居民非法占用约900多亩。

　　许多人等着看，张铁[ZhangTie]民怎样把这1000多户居民搬离。张铁[ZhangTie]民就自己下到一线，到居民家里去做工作。“南边朱雀门一带住户最集中，闹得最厉害，张铁[ZhangTie]民去了，住户把他围起来，一直逼进工棚。”和谷说，有人指着张铁[ZhangTie]民鼻子骂，“你就是秦始皇”。

　　老百姓告张铁[ZhangTie]民的信一直递到了中央，其时，张铁[ZhangTie]民在官场上也多有树敌。“省上有些很大的领导，是不赞成张铁[ZhangTie]民搞什么城墙[ChengQiang]修复的，说他不搞经济，把钱花到城墙[ChengQiang]上劳民伤财。”周

舒君那时听来了一些小道消息，又因为做记者工作，偶尔能碰见张铁[ZhangTie]民，有一回，他见张铁[ZhangTie]民一脸憔悴，“他对我说，修城墙[ChengQiang]以来，他就没敢睡一个囫囵觉。”

　　“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样有钱，官员很少贪污腐败，只是有些人身上有些官僚作风罢了，可张铁[ZhangTie]民对这个也很反感。”和谷说，为城墙[ChengQiang]工程上的问题，张铁[ZhangTie]民叫一个局长到他办公室去，局长就带了科长，科长料到“铁市长”那一关不好过，把科员也叫上。

　　“张铁[ZhangTie]民问局长问题解决得怎么样了，局长平时就怕他，恭恭敬敬翻开写好的材料念，才念了开头，大致是说 ‘根据市委、市政府要求，局里进行了研究’，张铁[ZhangTie]民就打断他，叫他把材料放下，直接说处理结果。”和谷说，局长就指旁边科长，说具体情况科长掌握，科长一听又赶紧往科员身上指，张铁[ZhangTie]民一见，拍桌子就发火，让3人都滚，“那以后，就形成规矩，各部门负责人汇报工作，不许带下属。”

　　职能部门一线工作中的矛盾，也开始向张铁[ZhangTie]民身上集中。“下面一些同志，动不动就是‘这是铁市长叫干的’、‘这是张铁[ZhangTie]民叫罚的’。有人不服，告到了张铁[ZhangTie]民手里。张铁[ZhangTie]民看了，气得直摇头，他在一封此类群众来信上批道：‘请查一下，这是不是我叫罚的？你不要拿我张铁[ZhangTie]民当棍棒去打群众！”和谷在他的报告文学《市长张铁[ZhangTie]民》中做过这样的记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