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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少其在上饶集中营--国家年鉴
赖少其(1915-2000年)是我国著名的美术家与书法家,1939年参加新四军[XinSiJun],曾被鲁迅誉为“最有战斗力的青年木刻家”。我与他相识,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我们一同在“皖南事变”之后,被囚于上饶集中营[JiZhongYing]。集中营[JiZhongYing]里共设立了6个队,全是被俘新四军[XinSiJun]干部。另外还设立了一个[YiGe]“特别训练班”,由部分新四军[XinSiJun]干部和从地方上抓捕来的人混合组成。我和赖少其就编在特训班里。在铁丝网密布、特务[TeWu]宪兵严密监视的这座大牢狱里,我们整天从事沉重的苦役,受尽折磨。
特训班的特务[TeWu]队长王寿山,是个既无文化又阴险狡诈的家伙,他为讨好上级,显示他“管教有方”,出了个主意,在被囚者中挑选了几个文化程度比较高的人,要他们办一张墙报,刊登难友们的文章[WenZhang]。特训班里几个老同志经过研究,认为办墙报的事可以做,当然反共的文章[WenZhang]绝对不能刊登,而是要利用它成为鼓励同志们进行战斗的一个[YiGe]思想阵地。于是,墙报出版了,上面既有文章[WenZhang],又有诗,刊头上是一幅画,画的是在密密麻麻的铁丝网上,半空里有一只矫健的雄鹰在展翅飞翔,飞向远方,画的题目是两个字:“高飞”,作者正是赖少其。
愚昧无知的特务[TeWu]队长王寿山看墙报果然出来了,花花绿绿一大片,十分得意,他特意邀请集中营[JiZhongYing]头目之一、总干事杜筱亭前来参观。诡计多端的总干事杜筱亭毕竟比愚蠢的王寿山高明,当他看到墙报上的这幅画,顿时发起火来,指责王寿山:“你上当啦,这画明明是在煽动越狱逃跑。”
王寿山一听顿时傻了眼,查明此画作者是赖少其后,就把他叫来训斥。总干事杜筱亭立功心切,立即把此事报告集中营[JiZhongYing]总头目张超。张超听了勃然大怒,把赖少其叫到集中营[JiZhongYing]总部,由他亲自审问。
“你为何要画这幅画?这不是煽动又是什么?”
“我画的只是张普通风景画,没有别的意思。”赖少其平静地回答。
“你还要狡辩!”张超气得脸色铁青,又接连提了几个“新四军[XinSiJun]不抗日”一类的反共老调,赖少其一一加以驳斥,寸步不让。
“把他押到茅家岭禁闭[JinBi]室!”张超最后下了命令。
茅家岭禁闭[JinBi]室原来是国民党第三战区囚禁政治犯的一所秘密监狱[JianYu],集中营[JiZhongYing]成立后作为“禁闭[JinBi]室”,专门囚禁一些所谓“不服管教”的人。我曾在这里被关过两个月。这是一座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什么“老虎凳”之类的刑具样样俱全。这里还有个特别的刑具,叫做铁刺囚笼,它由几根木柱组成,周围绕满带刺的铁丝,囚笼的高度与人体相似,人关在里面丝毫不能动弹,否则就会把你刺得浑身是血,站在笼子[LongZi]里,时间长了,人就会晕倒。我原以为这囚笼是国民党特务[TeWu]的“独创”,后来,我在翻阅古籍中偶然发现,原来这木制囚笼古已有之。早在清朝时,许多监狱[JianYu]里都有这种木囚笼刑具,有的囚笼还有上下数层,“囚犯纳其中,不能屈伸”,许多囚犯惨死在笼里。清康熙三年,有一个[YiGe]御史姚延启,在调查了一些监狱[JianYu]情况以后,曾向朝廷上奏说:“江南浙江等省有狱卒苛索不遂,创为木笼,犯人囚于其中,天时炎热,秽气熏蒸……多至监毙。”因此,清王朝曾经多次下令,“禁止木笼之制。”想不到茅家岭监狱[JianYu]不但继承了这个苛刑,而且还在木笼之外围以铁蒺藜,使刑具更为残忍。
赖少其被押到茅家岭禁闭[JinBi]室以后,按照监狱[JianYu]的规矩,新来的“犯人”都得站一两个小时木囚笼。赖少其在木笼里站了不到一小时,就感到支持不住了。这时有个年轻女难友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块木板,她趁卫兵不注意,偷偷地塞进木笼子[LongZi],让赖少其可以在木板上坐一会儿。另一个[YiGe]女难友,偷偷地塞进去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同志,一定要坚持!要坚持斗争到底!”这时囚室里的男难友,纷纷发出抗议声:“把笼子[LongZi]里的人放出来!”“快把人放出来!”……
男囚室里,又齐声唱起了根据抗日战争时期著名的《八百壮士歌》改编的歌:
“中国不得了,
中国不得了,
你看那抗日英雄坐监牢……”
抗议声、歌声此起彼伏,女牢房里的女难友也走出来大声抗议,监狱[JianYu]里顿时乱成一团。那监狱[JianYu]管理员气急败坏地连声大喊:“不许唱!不许唱!”他怕事情闹大,还是把赖少其从笼子[LongZi]里放了出来。
赖少其在茅家岭禁闭[JinBi]室关了一个[YiGe]多月,又回到集中营[JiZhongYing]。不久,他在冯雪峰(狱中名冯福春)等老同志的帮助下,逃出了集中营[JiZhongYing],历经种种艰难险阻,终于回到苏北敌后的新四军[XinSiJun]。解放后,他转业到地方上工作,在领导岗位上虽然多次调动,但始终没有放下那支生花的笔,在书法、绘画方面,都取得了卓越成就。
岁月流逝,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一直怀念在上饶集中营[JiZhongYing]里共过患难、如今已作古的老同志。令人遗憾的是,建国后的历次政治运动里,有不少狱中的老战友,又经受了新的磨难和坎坷,有的甚至含冤而死。这是我们当年所未曾料到的。
(作者为新四军[XinSiJun]老战士、《人民日报》原干部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