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商人到启蒙呼唤者

　　我问秦晓，你希望别人怎么记住你。他想了想说，什么都不用，忘记最好。

　　这是否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外界无从得知，但显然当后人回顾历史时，肯定不会把秦晓单纯当成一个[YiGe]企业家。

　　2007年，秦晓与何迪在香港成立了博源基金会。何迪是前瑞银投资银行副主席，前农业部长何康之子，也是秦晓的发小。博源基金会有着显赫的成员名单：吴晓灵、高西庆、李剑阁、史美伦、列昂·布列坦(Leon Brittan)、易纲、王波明、金耀基、金观涛、周其仁、许小年……

　　一位接近秦晓的人士说：“博源并不是秦晓心力最集中所在，但这是他的平台。”

　　秦晓的计划是利用博源的平台做中长期中国[ZhongGuo]社会和经济转型研究。金融风暴之后，市场上各种噪音很多。他们[TaMen]想把代表市场的经济学家集中起来，让决策部门听到真正代表市场的观点。

　　市场上传说汇丰要垮台。博源组织了专门研讨会，并形成了专业意见反映给决策层——汇丰没有问题[WenTi]，并不需要内地出手。

　　博源基金会和人行、银监会、证监会、统计局等部门形成对话机制，这些[ZheXie]部门的司局级干部被定期召集在一起倾听市场的声音。

　　一种对秦晓和博源的批评声音是：一些投行为博源提供了资金，这些[ZheXie]资金提供方希望以自己的想法影响更高层。

　　秦晓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他说：“我自己就拿出了上百万，而且基金会出资方与基金会运作要切断。中国[ZhongGuo]每年吸引如此巨额的外资，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利用？香港的优势是国际金融中心，集中了最优秀的金融人才，方法论和模型、数据都具备，应充分发挥这个优势。”

　　除了这些[ZheXie]经济、金融话题外，秦晓开启了一场中国[ZhongGuo]现代性话题的讨论，他开始[KaiShi]呼吁一场新的启蒙，呼唤社会认同普世价值，并重新审视中国[ZhongGuo]模式论。

　　是什么让一个[YiGe]喜好高尔夫和围棋的国企管理者(秦始终不认为自己是一个[YiGe]企业家，只是职业管理者)去讨论这些[ZheXie]宏大而艰深的话题。

　　秦的一位朋友[PengYou]说，他少年时代的经历注定了他关注的话题绝不局限在一家企业上。他十几岁时就已经思考国家前途并介入其中，加上曾经的中南海经历，都会让他把目光投向更宏大的视野，这是一种接班人情怀的延续。

　　他有许多问题[WenTi]在思考——为什么以党代政，为什么需要一个[YiGe]强势政府，为什么要素价格要管制，为什么事务官、国企领导要政府任命，为什么土地不能私有化，为什么产权不能私有化，要想把这些[ZheXie]问题[WenTi]说清楚，就一定会触及政治体制和观念(意识形态)。

　　秦晓用“现代性”作为理论突破口，他的很多朋友[PengYou]一开始[KaiShi]并不赞同这个说法，但秦依然坚持，在他看来现代性的讨论在中国[ZhongGuo]语境之下具有普遍接受性。

　　当他把这些[ZheXie]思考开始[KaiShi]向外界宣布时，抨击随之而来。

　　甘阳被思想界认为是“新左派”，他和秦晓观点并不相同，但这不妨碍他们[TaMen]成为朋友[PengYou]。在香港时，秦晓约他一起吃饭，电话刚挂，另外一个[YiGe]电话打进来，有人告诉甘阳：秦晓逃跑海外了。

　　甘阳分析了秦的理论，他认为把普世价值和中国[ZhongGuo]模式对立起来没有必要。普世价值是左中右所有人都必须要承认的，否则就是完全不承认现实。“普世价值在中国[ZhongGuo]的一个[YiGe]麻烦是把所有特殊性都抽象掉了，似乎只要按照普世价值来做就可以了。西方的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因素也必须要考虑到。”

　　在甘阳看来：“西方在70年代开始[KaiShi]讨论现代性，意味着对现代化的批判。这个现代化也不是我们理解的简单的经济发达，而是对16、17世纪以来西方现代社会之路问题[WenTi]的反思，现代性意味着对简单启蒙的批判。哈贝马斯观点不同，他认为不是启蒙的问题[WenTi]，而是启蒙得还不够。相较而言，秦晓会更倾向哈贝马斯，尤其在中国[ZhongGuo]的现实条件下。”

　　复旦大学教授韦森与秦晓相交多年，当年在澳大利亚时，秦晓总是和他争论国企的作用。韦森早年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坚定支持者，留学后钻研了哈耶克、诺斯，发现一个[YiGe]良序社会需要的条件。

　　韦森说：“80年代《河殇》提出的问题[WenTi]更多是中国[ZhongGuo]传统文化与现代社会转型的关系。现在的问题[WenTi]是市场经济来了，却没有配套的法治和政治制度。市场经济必须要法律保护，个人权利需要保证。个人权利觉醒，政府权力划定，这必须要让年轻人明白。”

　　秦晓的一位身份显赫的朋友[PengYou]对他的评价是“当代盛宣怀”，盛是招商局[ZhaoShangJu]最早创办者之一，洋务运动重要人物，一位毁誉参半的红顶商人。

　　王军依然和秦晓保持着良好的私人关系，他的评价是：“秦晓的优点就在于有话直说。”

　　甘阳说：“每个人都想影响决策，学者写文章难道就不是么？利用个人资源和人脉做事有什么错？秦晓是一个[YiGe]很有公共关怀的人，我不相信他为了钱而如何。博源不是高层授意，也不是西方阴谋的产物。秦晓有很强的独立性，是不会轻易被影响的。”

　　秦的企业家生涯一直很低调，作为下属的马蔚华、麦伯良都比他风头更健，他的角色更像一个[YiGe]幕后掌门人。职业生涯末期，他开始[KaiShi]了前所未有的高调。

　　他的发言被认为是火力十足，然而在他看来他只是说出了一些常识。他还有很多朋友[PengYou]身居高位，这让他发言时始终有所忌惮，而且他并不想做革命者，温和的改良派是他对自己的期许。

　　这或许是精英阶层的社会责任的一种体现，秦晓托人带话给一位知名的媒体朋友[PengYou]：“现在国外对你的评价很高。中国[ZhongGuo]现在问题[WenTi]很多，体制外的不同政见者，流亡海外的，不稀缺。稀缺的就是在体制内做一些推动改良的人，能守在体制内，你就会对社会产生更大的、更有益的影响。”

　　讲这段话时，64岁的秦晓不由自主地把腰挺直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