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投进邮筒后，有人告诉我，这封信铁定收不到，因为现在台湾[TaiWan]和大陆不许通信，叫邮差怎么送？

　　我半信半疑，还是盼望家里能收到我的信，也盼望他们[TaMen]写信给我。一直盼，一直等，几个月过去了，没有半点消息。想必他们[TaMen]真的没收到，我就不再写信了。

　　想着想着，就哭了起来。

　　舒阿根[AGen]疯了，他藏身在防空洞死得很惨

　　病全好了，我搬到没生病的教室住。忽然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舒阿根[AGen]得了疯病，他不肯住在学校，躲在一个山洞里，双手抓满小石头，见人就丢。

　　几个人一起带我去找他。出了校门，翻过一个小坡，左转直走，溪流转弯处有个防空洞，我曾远看到过它几次，说是日本人留下来的。少年[ShaoNian]队有人进去过，我没有。

　　那时节，台湾[TaiWan]处处可见防空洞，用水泥砌成的，形状像坟，大小不一。大的可以容纳十来个人，小的可容纳四五个人。有一个或两个巴掌大的孔朝向较开阔的方向（如马路），相对的背后则较隐蔽，辟出一条小路，供人出入。

　　防空洞是二战时日军所造，日军轰炸珍珠港后，台湾[TaiWan]正式投入战场，也成为美国飞机轰炸的目标，警报声一响，老百姓就躲进防空洞。随着交战程度的激化，台湾[TaiWan]的防空洞数目快速增加。所以，除了军方盖的防空洞外，也有老百姓自己盖的，那多半是有钱人家。

　　国民党撤到台湾[TaiWan]后，蒋介石下令台湾[TaiWan]为“戒严地区”，他喊出“一年准备，二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的口号，所以一方面自己要准备打仗，另一方面要防备“共军”攻台。因此，不但没有拆除那些防空洞，还盖了许多防空洞。

　　在稍后的幼年兵总队时期，上级规定每个班得有两个防空洞，工作由各班去完成。属于我这个班的防空洞，是建造在营房后门外的甘蔗田里。甘蔗田绵绵如海，班长[BanChang]找到了地方，我们[WoMen]从储藏库领了圆锹、十字镐，先砍掉甘蔗，大家挥汗挖掘。

　　工作是快乐的，因为这活儿让人有玩游戏的感觉。有人像要造地宫似的，事先还画了草图，按图挖洞，下面不但有地方坐，还有地方睡。防空洞挖好了，得负责定期保养，大伙儿很疼惜地常去看，看到不顺眼处，自动修补。

　　不知道是不是该惋惜——这么好的防空洞，只在几次演习时用过，从没真正派上用场。

　　舒阿根[AGen]藏身的那个防空洞，大约没人整修，四周长满杂草，他披着衣服前胸袒露，脸、身上，有血也有泥。和我上次见他时那样，他半趴着，我想起他挨打的屁股，不知道好了没有。

　　他守在洞口，凶狠地望着我们[WoMen]逐渐向他走近。他身边放着许多小石头，刚才已经有人跟我说过，那是用来打人的。

　　我走在最前面，连续喊他：“舒阿根[AGen]！舒阿根[AGen]！”再走近些，蹲在他面前。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桑品载！”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缓慢地在我脸上扫过，没应我。我伸出手，轻轻地碰一下他的肩，再一次喊他名字。

　　“我要回家！”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小。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也想回家，谁不想回家？

　　“我要回家！”又说了一次，声音比第一次更低。

　　“你不能老在这里，回去吧！”我要把他拉起来，手就用力些。想不到，这个动作竟惹恼了他，他抓起一把小石头，丢向我的脸。

　　很痛，要不是我及时闭上眼睛，不定石子会打到眼珠。

　　来了一位排长[PaiChang]，对舒阿根[AGen]大声喝斥：“到底要不要回去？”“我要回家！”“回”字他说得很大声，像是和排长[PaiChang]对抗。

　　“回你个屁的家！”排长[PaiChang]说：“反攻大陆了，大家才能回家。”排长[PaiChang]显得不耐烦，转身对我们[WoMen]说：“他不回去，就让他一个人在这里，病死他！饿死他！大家统统跟我回去！”就在我们[WoMen]去看他之后两天，有人从校外奔进来，一路见鬼似的大叫：“舒阿根[AGen]死了！舒阿根[AGen]死了！大家快去看！”我和几个人跟他跑出校门，没去防空洞，去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