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钉鞋与小青蛙

　　　　我问钟书为什么不向父亲要钱。他说，从来没想到过。有时伯母叫他向父亲要钱，他也不说。伯母抽大烟，早上起得晚，钟书由伯母的陪嫁大丫头热些馊粥吃了上学。他同学[TongXue]、他弟弟都穿洋袜，他还穿布袜，自己[ZiJi]觉得脚背上有条拼缝很刺眼，只希望穿上棉鞋可遮掩不见。雨天，同学[TongXue]和弟弟穿皮鞋，他穿钉鞋，且是伯伯的钉鞋，太大，鞋头塞些纸团。一次雨天上学，路上看见许多小青蛙满地蹦跳，觉得好玩，就脱了鞋捉来放在鞋里，抱着鞋光脚上学；到了教室里，把盛着小青蛙的钉鞋放在桌下。上课[ShangKe]的时侯，小青蛙从鞋里出来[ChuLai]，满地蹦跳。同学[TongXue]都忙着看青蛙，窃窃笑乐。老师问出因由，知道青蛙是从钟书鞋里出来[ChuLai]的，就叫他出来[ChuLai]罚立。

　　　　石屋里的和尚

　　　　钟书小时最喜欢玩“石屋里的和尚”游戏。我听他讲得津津有味，以为是什么有趣的游戏；原来只是一人盘腿坐在帐子里，放下帐门，披着一条被单，就是“石屋里的和尚”。我不懂那有什么好玩。他说好玩很很；晚上伯父伯母叫他早睡，他不肯，就玩“石屋里的和尚”，玩得很乐。所谓“玩”，不过是一个[YiGe]人盘腿坐着自言自语。这大概也算是“痴气”吧。

　　　　《许眼变化图》

　　　　钟书在清华的同班同学[TongXue]饶余威1968年在新加坡或台湾写了一篇《清华的回忆》，有一节提到钟书：“同学[TongXue]中我们[WoMen]受钱钟书的影响最大。他的中英文造诣很深，又精于哲学及心理学，终日博览中西新旧书籍，最怪的是上课[ShangKe]时从不记笔记，只带一本与课堂无关的闲书，一面听讲一面看自己[ZiJi]的书，但是考试时总是第一，他自己[ZiJi]喜欢读书，也鼓励别人读书……”

　　　　据钟书告诉我，他上课[ShangKe]也带笔记本，只是不作笔记，却在本子上乱画。现在美国的许振德君和钟书是同系同班。他最初因钟书夺去了班上第一名，曾想揍他一顿出气，因为他和钟书同学[TongXue]之前，经常是名列第一的。一次偶有不能解决的问题，钟书给他讲解，他很感激，两人成了朋友，上课[ShangKe]常同坐在最后一排。许君上课[ShangKe]时注意一个[YiGe]女同学[TongXue]，钟书就在笔记本上画一系列的《许眼变化图》，在同班同学[TongXue]里颇为流传，钟书曾得意地画给我看。一年前许君回中国，听钟书说《许眼变化图》还忍不住大笑。

　　　　痴情痴爱

　　　　我们[WoMen]在牛津时，他午睡，我临帖，可是一个[YiGe]人写写字困上来了，便睡着了。他醒来见我睡了，就饱蘸浓黑，想给我画个花脸。可是他刚落笔我就醒了。他没想到我的脸皮比宣纸还吃墨，洗净墨痕，脸皮像纸一样快洗破了，以后他不再恶作剧，只给我画了一幅肖像，上面再添上眼镜和胡子，聊以过瘾。

　　　　回中国后他暑假回上海，大热天女儿[NvEr]熟睡（女儿[NvEr]还是娃娃呢），他在她肚子上画一个[YiGe]大脸，挨他母亲一顿训斥，他不敢再画。 上海沦陷的时侯，他多余的“痴气”往往发泄在叔父的小儿小女、孙儿孙女和自己[ZiJi]的女儿[NvEr]阿圆身上。这一群孩子都相差两岁，常在一块玩。钟书变着法儿，或作手势，或用切口，诱他们说“脏话”，就赖他们说“坏话”。

　　　　于是一群孩子围着他吵闹个没完。他虽然挨了围攻，还俨然以胜利者自居。他追女儿[NvEr]玩，每天临睡在她被窝里埋置“地雷”，埋得一层深入一层，把大大小小的各种玩具、镜子、刷子、甚至砚台或大把的毛笔都埋进去，等女儿[NvEr]惊叫，他就得意大乐。

　　　　帮猫儿[MiaoEr]打架

　　　　我们[WoMen]曾在清华养过一只很聪明的猫。小猫初次上树，不敢下来，钟书设法把它救下。小猫下来后，用爪子轻轻地在钟书腕上一搭，表示感谢。猫儿[MiaoEr]长大了，半夜和别的猫儿[MiaoEr]打架。 钟书特备长竹竿一根，倚在门口，不管多冷的天，听见猫儿[MiaoEr]叫闹，就急忙从热被窝里出来[ChuLai]，拿了竹竿，赶出去帮自己[ZiJi]的猫打架。和我们[WoMen]家那猫儿[MiaoEr]争风打架的情敌之一是紧邻林徽因女士的宝贝猫，她称之为她一家人的“爱的焦点”。我常怕钟书打猫而伤了两家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