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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联大教授们的娱乐生活--国家史册
沈从文[ShenCongWen]、施蛰存淘古董[GuDong]
当年昆明[KunMing]有一条佛(福)照街,夜幕降临自成夜市,大约摆有五六十个旧货地摊,每一个地摊上都点一盏电石灯,绿色的火焰照着地面一二尺,施蛰存说,远看好像在开盂兰盆会,点地藏香。这些摊主都是拾荒收旧者流,摊上的货物,大多是家用器物,有五金、电料、零件、衣服和日用品之类,一般不会引起联大[LianDa]学者的兴趣,往往看一眼就走过,但偶然也会有意外发现。
沈从文[ShenCongWen]
沈从文[ShenCongWen]初到昆明[KunMing]时,常和当时在云南大学执教的施蛰存逛夜市,淘古董[GuDong],电石灯的绿光里晃动着他们的身影。1939年1月,由国立北平艺专、国立杭州艺专合并的国立艺专迁到昆明[KunMing],国立艺专校长滕固、雕塑家江小鹣,也经常逛福照街夜市的古董[GuDong]摊。几个古董[GuDong]摊子都是古籍旧书、文房用品、古瓷玉饰、漆器绣品,还有象牙、琥珀、玛瑙或大理石的雕件,外省来的人都拥挤在这样的摊子前,使摊主索价日益见涨。
有一段时间,沈从文[ShenCongWen]收得最多的是一种缅甸漆器,叫缅盒。有一次,沈从文[ShenCongWen]在一堆盆子碗盏中发现一个小小的瓷碟,瓷质洁白,很薄,画着一匹青花奔马。他对施蛰存说,这是康熙青花瓷,一定是八个一套。名为“八骏图”。沈很高兴地花一元中央币买了下来。施蛰存在《滇云浦雨话从文》文中说:“这个康熙八骏图瓷碟,引起了从文很大的兴趣。他告诉我,他专收古瓷,古瓷之中,又专收盆子碟子。在北平家里,已有了几十个明清两代的瓷盆。这回到昆明[KunMing],却想不到也有一个大有希望的拓荒地。”1942年。沈从文[ShenCongWen]在致施蛰存的信中说:“(缅盒)已经买到大大小小十多个了。瓷器也收了不少,八骏图又收到二只。”
沈从文[ShenCongWen]买来的小件古董[GuDong],并不独赏,常和朋友、学生一起分享。看到朋友喜欢[XiHuan]时,沈从文[ShenCongWen]就慷慨地送人。
沈从文[ShenCongWen]淘古董[GuDong],有时动员他的妻妹张充和一起去。当时张充和的工作是专职编教科书,这项工作由杨振声负责,沈从文[ShenCongWen]是总编辑并选小说,朱自清选散文,张充和选散曲,兼做注解。张充和对古董[GuDong]不大感兴趣,她知道“沈二哥”拉她一起去的目的,一是回家合谋谎报古董[GuDong]的价格,以免姐姐张兆和生气;二是张充和逛得高兴了,可以大方地掏钱代他买下。张充和回忆联大[LianDa]复校回北平后,沈从文[ShenCongWen]和朱光潜相约一起去买古董[GuDong],并谎报价格“骗”老婆。 文人爱书,尽管手头拮据,却又爱光顾旧书店。沈从文[ShenCongWen]除了淘古董[GuDong],也买旧书。1945年10月5日,沈从文[ShenCongWen]购得中华书局1936年版《漆器考》。他在此书上批注,“从枪声盈耳中购来”,“书过于简率不合用。多错误,少材料”。
施蛰存在昆明[KunMing]夜市买过两方古绣件,好像是从朝衣补褂上拆下来的,是沈从文[ShenCongWen]劝他买下,花了四元中央币。后来,施送给了林同济的美国籍夫人,她用来做茶几垫子。施蛰存也热衷于搜寻缅刀和缅盒,因为他早先在清人诗集以及笔记里读到,云南人在缅甸经商一般都要带回缅刀送男子、缅盒赠妇女。施还买过一个有三格的小缅盒,朱漆细花,与江南古墓中出土的六朝奁具相仿。
1940年3月,施蛰存离开了昆明[KunMing]。福照街,这一联大[LianDa]学者淘古董[GuDong]的好去处,也没有逃脱被日寇轰炸的命运。
冯友兰喜欢[XiHuan]收藏旧兵器
在抗战前的北平,多数学者爱收藏。清华大学化学系教授[JiaoShou]、化学史家张子高喜欢[XiHuan]收藏古墨,是著名的古墨收藏家、鉴定家。他一生写了许多古墨研究和考证文章,他同叶恭绰、张 伯、尹润生三位收藏家合编了《四家藏墨图录》一书。清华大学教授[JiaoShou]、美术史家邓以蜇(清代书法家邓石如之子、两弹元勋邓稼先之父)喜欢[XiHuan]收藏字画,曾对故宫博物院的字画作鉴定。这两位先生的收藏方向,受职业影响。杨振声喜欢[XiHuan]买字画,沈从文[ShenCongWen]喜欢[XiHuan]淘古董[GuDong],则纯粹是个人的精神趣味。
搜集旧书几乎是治文史学者共同的癖好,钱穆、张荫麟、吴晗在北平都收藏了数目可观的古籍和史书。而冯友兰的爱好是收藏旧兵器,有点出人意料。联大[LianDa]时期的冯友兰戴眼镜,着长衫,留长髯,说话急的时候有点结巴。做事情“不着急”的哲学家,授课之余,不是舞文弄墨,而是舞刀弄枪。
冯友兰为何有这样一个独特的爱好他在自述中说:“我家里的上辈,有一代是习武的。在我的祖母的房里,遗留下来许多兵器,我小的时候常同堂兄弟们拿出来玩。家里有个护院的拳师,教我们使用这些兵器,所以养成一种爱好。” 在战前的北平,冯友兰喜欢[XiHuan]逛古董[GuDong]铺,“我所收罗的并不是夏鼎商彝,而是明清两代遗留下来的旧兵器”。东四牌楼附近有一个小巷,叫弓箭大院,是从前制造弓箭的地方。冯友兰在那里收罗了上百支的箭,箭有各种各样的箭头,特别是响箭,制造精致。“这些东西,我藏有几百件,曾在清华开过一次展览。新中国成立以后,我都捐献给历史博物馆了。历史博物馆又把它转送到别的博物馆去了” 。
冯友兰的长子冯钟辽回忆起父亲在昆明[KunMing]的生活,在《父亲冯友兰先生收集的兵器》一文中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次买回来了一柄像匕首而无刃的无刃刀。刀身窄扁。平刀头没有尖,也许可以当改锥用。刀柄做得很考究。刀柄中空,做工有似象牙的雕镂方法,可是是铁做的。用玲珑剔透形容刀柄就很恰当。我也觉得那把刀有意思,就把它夹在书包里带了去学校。我那时候住校。下课以后在宿舍拿刀出来看。一位同学问我在干什么。我说这个东西很有意思,可是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同学拿刀一看,忍不住大笑。说这是把烟刀,挑烟用的。我知道很多同学家里有烟具,当然深信不疑。周末把烟刀拿回家去,放回原处。父亲后来是不是也知道那是把烟刀我是没说,我也没问。
冯钟辽的文章也提到了冯友兰藏旧兵器展:
按照我的记忆,抗战将要开始的时候,在清华收集的那些兵器都捐送给了燕京大学了。大约在捐赠以前。在清华大学举行了一次展览,也有一说,展览是在复员后举行的。以后可能又转到了有关部门。家里有一幅文化部颁发的奖状,言明收到冯友兰先生捐赠各式兵器619件,纸上的时间是1959年。最近在历史博物馆找到了这批兵器。妹妹宗璞曾去看过,见保存完好,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应该说这是它们最合适的去处。
冯友兰
“冯友兰先生捐赠各式兵器619件”,这个数目不小,想来是他几十年收藏积累下来的。昆明[KunMing]时期,冯友兰在古董[GuDong]摊上淘旧兵器,在书房玩赏刀剑,让人想起“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之句。或许,在联大[LianDa]学者的精神深处,都有辛弃疾式的梦想,“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在国难方殷之时,文人有陆游式的“佩剑情结”,这也是中国诗词中的一个抒怀传统。
联大[LianDa]教授[JiaoShou]爱昆曲[KunQu]
清华大学迁移长沙和昆明[KunMing]之前的战前岁月,俞平伯许宝驯夫妇好昆曲[KunQu],以他们夫妇为中心,吸引了昆曲[KunQu]知音,浦江清、许宝 、沈有鼎、朱自清的夫人陈竹隐、谭其骧等人,他们成立“清华谷音社”,俞平伯发起并任社长,定期雅集。
在战时的昆明[KunMing],从北平而来的教授[JiaoShou]、文人、艺术家,不乏爱好昆曲[KunQu]者。我们不妨透过老舍到昆明[KunMing]访问时的日记,看看联大[LianDa]教授[JiaoShou]们战时的文化生活:
许宝騄先生是统计学家,年轻,瘦瘦的,聪明绝顶。他成天的画方程式,他的方程式必定画得不错!假若他除了统计学,别无所知,我只好闭口无言,可是,他还会唱叁百多出昆曲[KunQu]。在昆曲[KunQu]上,他是罗莘田先生与钱晋华女士的“老师”。
老舍文中提到的联大[LianDa]教授[JiaoShou],当时住在昆明[KunMing]青云街靛花巷。钱晋华女士是联大[LianDa]外文系教授[JiaoShou]袁家骅(著名语言学家,在联大[LianDa]开展对西南地区少数民族语言的调查和研究)的夫人。罗莘田是老舍的好友罗常培,罗常培去世后,老舍在悼念文章中,也提到他唱昆曲[KunQu]。
查浦江清1943年日记,也见有教授[JiaoShou]们唱昆曲[KunQu]之记载。元旦那天:“晚饭后,陶光来邀至无线电台广播昆曲[KunQu],帮腔吹笛。是晚播《游园》(张充和)、《夜奔》(吴君)、《南浦》(联大[LianDa]同学),不甚佳。”
浦江清是联大[LianDa]中文系教授[JiaoShou],专讲“词选”、“曲选”等课程,对昆曲[KunQu]有精深的研究,对唱曲要求高,故有“不甚佳”的评语。
去电台唱《游园》的张充和在昆明[KunMing]生活一段时间,去了重庆,从《梅贻琦日记》可知,梅贻琦出差到重庆,张充和常来拜访,有时,为梅校长清唱昆曲[KunQu]。 与昆曲[KunQu]相比,查阅到的联大[LianDa]师生与京剧的资料少。但毫无疑问,北大和清华的教授[JiaoShou]们喜欢[XiHuan]京剧,像杨振声、梅贻琦等人都爱好京剧。
苦中作乐打桥牌[QiaoPai]
在朱自清的日记中,经常看到清华大学教授[JiaoShou]打桥牌[QiaoPai]的记录。1939年3月4日,他在日记中写道:“打桥牌[QiaoPai],大家决定下下星期起,两周一次桥牌[QiaoPai]例会。我老是输,甚灰心。”一个星期后的3月11日,朱自清“阅完试卷,在柳家桥牌[QiaoPai]”。柳家,大概指柳无忌家,朱自清稳定的牌友是浦江清。4月23日,星期天,朱自清参加陈福田以及陈岱孙的桥会,并在那里吃晚饭,“菜饭甚佳”。
清华大学教授[JiaoShou]闲暇打桥牌[QiaoPai]在战前北平是平常的娱乐,他们将这一娱乐活动延续到昆明[KunMing]。不仅文科教授[JiaoShou]喜欢[XiHuan],理科教授[JiaoShou]似乎更爱打桥牌[QiaoPai],甚至上瘾。我们来看一看联大[LianDa]理科教授[JiaoShou]如何打桥牌[QiaoPai]。
数学系教授[JiaoShou]陈省身来西南联大[LianDa]不久,他的南开同学、北大物理系教授[JiaoShou]吴大猷也来到联大[LianDa]。
战争初期,生活已很艰苦,但教授[JiaoShou]们还能苦中作乐。每逢周末,紧张工作之余,在吴大猷家有两桌桥牌[QiaoPai]“牌战”。陈省身是常客之一,在南开时他就以擅打桥牌[QiaoPai]著称。吴大猷夫人阮冠世也是桥牌[QiaoPai]高手。唯有吴大猷的水平不及格,仅能在一旁观战。他自己并不喜欢[XiHuan]打牌,只是为了让别人快活而已。有时“清华队”向“北大队”挑战,事前说好,输的那队就做当天晚餐的东道主。晚餐虽无美味佳肴,但以量取胜,餐后总有剩余,大家便让最年轻的陈省身和大肚汉吴大猷负责“扫荡”。
打桥牌[QiaoPai]本是一种消遣,如果上瘾,可能影响到同事的休息,吴宓对牌战就大发牢骚。
1941年前后,吴宓住玉龙堆联大[LianDa]教授[JiaoShou]宿舍。住玉龙堆宿舍的大多是单身教授[JiaoShou],多人共居一室或里外间,难免相互干扰。吴宓与陈省身住里间、外间很乱,通宵打桥牌[QiaoPai]、抽烟是常有的事。试看1941年、1942年吴宓日记中的几则:
11月18日晚8:00寝,而诸人在堂中斗牌吸烟,致宓直至夜半不能入寐。烟刺宓脑齿并痛,苦闷极矣!
1月9日,外室诸人斗牌喧闹至深夜。
1月24日,是日,同舍诸君,共客在外室斗牌,凡二桌,自下午2:00至夜l:00,喧闹特甚。
联大[LianDa]外文系美籍教授[JiaoShou]温德热爱中国,生活在中国多年,对中国的情形相当了解。似乎对教授[JiaoShou]打桥牌[QiaoPai]颇有微词。某日,吴宓去云瑞中学看望温德:“又谈国事。Wingter谓世界古今,当国家有大战,危机一发,而漠然毫不关心,只图个人私利,或享乐者,未有如中国人者也!”
温德的批评很有道理。有的联大[LianDa]教师痴迷打麻将,以致小偷乘空而入竟不知。作为教务长的潘光旦,写了一封信贴在他们客厅的门柱上,大意是希望他们玩要有“度”。又说:其实打麻将没有什么不好,娱乐一下也不错。我也喜欢[XiHuan]打,偶尔玩玩,只是应当找个合适的时间。最后说如果各位有兴趣的话,不妨找个礼拜天,到舍下摸几圈如何。他这种幽默的批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大家会心一笑。从此,滥打麻将的现象不再发生了。
(摘自《绝代风流:西南联大[LianDa]生活录》,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出版社2009年1月版,定价:3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