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TeBie]花车[HuaChe]”不是“革命特权”

　　1920年代的南京远远比不上上海的繁华热闹、摩登逍遥。于是，辛苦了一周的国府要员们，每每周末挈妇将雏去上海度假。此一行为在现代政治[ZhengZhi]看来似乎是颇为人性和合理的，毕竟人是有休息权的。问题是，政府的交通部门必须要为他们准备专用的特别[TeBie]花车[HuaChe]来接送他们。冯玉祥[YuXiang]对此颇为不满。他专门找到孙科，表达了强烈的不满情绪：

　　“我从良心上说：我真不知道，这些朋友们，每礼拜要去上海的意义与重要性，是什么！他们的职责不是都在南京吗？为什么非要去上海不可呢？……为什么国府委员个人到上海租界逛逛，也要路局替他们预备所谓特别[TeBie]花车[HuaChe]呢？”

　　而最为他所难过的是当时交通拥挤不堪，普通民众连站票也难得一求，冯玉祥[YuXiang]难过地叙述了自己一日在火车站的亲身经历：

　　“我看见，我们[WoMen]那花钱买票的好国民，在车里的，简直是完全粘在一起，像一车人肉饼子。可怜！他们只有动头的份，身体，是完全不能移转！……我看见一对老夫妻，穿得也很清洁的。先由老头把老婆送上去。再由上去的老婆，用绳子把她孩儿系上去，一边再由底下的老头托着小孩，一点一点的往上送。当地下只剩下他自己了，可怜那白发的老先生呵！他刚刚把两脚放在车窗上，预备往篷上去的时候，唉！一声笛鸣，正是委员的特别[TeBie]花车[HuaChe]挂钩。可怜那老先生，手颤无力的，竟然被无情的车摔下来，仰卧在站台的硬地上；还要受冷酷的路警手棒的几击。车篷上的老婆，看见老汉摔下，想望望他，几乎也作了第二个不幸者。而小孩，因为惊吓，早已大哭起来了。——于是，地上的嘟囔着，篷上的嚷着，小孩哭着，路警骂着；几个找不到位置的乘客，围着。……我们[WoMen]特别[TeBie]花车[HuaChe]的委员们，在五彩灯光底下，而现鄙夷不屑的神气，也在望着！”

　　也许受老冯这番声情并茂的控诉所感动，孙科慨然同意与冯一起联名提议取消特别[TeBie]花车[HuaChe]，当然完全取消是不可能的，只是变通了一种方式：在普通列车上加挂三辆头等客车。

　　这些言行发生在一生不嫖不赌不毒不贪的冯玉祥[YuXiang]身上，一点不足为奇。但这在鱼龙混杂的官场，尤其是缺乏严密纪律和严格政治[ZhengZhi]操守的国民政府[GuoMinZhengFu]里，却是惊世骇俗的。冯玉祥[YuXiang]似乎是个官场愤青，颇有海瑞、包公的气度。无奈这是在同整个体制作战，不，是在同整个政治[ZhengZhi]文化传统作战，其后果自然不言而喻了。据他的部下讲，时任考试院院长的戴季陶这样说道冯：“没有[MeiYou]一个人能与老冯相处和合作的。”所以，他自己也始终在此环境里落落寡欢，郁闷不堪，加之派系争权夺利，他不久自动离职逃走。

　　冯玉祥[YuXiang]知晓民间疾苦，为人虽机智灵敏，然在世道日下、军阀混战的政治[ZhengZhi]和社会生态下，出于中国朴素的民本主义、民生主义、传统英雄主义的驱使，加之各种新颖的救国救民思潮的不断侵染，使之没有[MeiYou]一般军阀官僚的私生活腐化的弱点，且怀有为民请愿的传统中国政治[ZhengZhi]公德。其道德理想主义之重已到了“不仅我是圣人，大家都必须是圣人”的境地，实有超度一切的神圣责任感。如其仅为一介文人，自可任由使之。只是他是政治[ZhengZhi]茶座中的重要成员，你不喝茶尚不可以，何况还不让他人品味？更重要的是，政治[ZhengZhi]现实主义使他这个精明的政治[ZhengZhi]军人不能不常常采取必要的防范手段，有时也难免落下被人诟病的地方，甚至以为其是作秀。平心而论，他的有些道德主义的主张是在当时难以实行的，就是再过100年也难以完全实施。比如，军队为了正规化而实行下级面见上级必须敬礼的制度时，他也加以反对，以为这与行跪拜礼是一回事，这就有点苛刻了。说到底，他是没有[MeiYou]清楚平等与平均的政治[ZhengZhi]含义。但这是符合民意的，所以中国的政治[ZhengZhi]生活里必须要有这样的人物，否则人们可能对这个体制就会绝望，正气歌就没有[MeiYou]人演唱了。

　　（作者为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