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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平伯:被批判的红学家--中国年鉴网
小人物引发批判[PiPan]俞平伯导火索
胡适[HuShi]为“新红学”开山立派后,吸引了新文化运动时期北京大学的弟子顾颉刚、俞平伯的加入,形成新红学的鼎足之势。1948年底,天玄地黄之时,胡适[HuShi]拒绝了中国共产党的挽留,被国民党“抢运”出北平,后赴美国;顾颉刚则远离了红学圈子,俞平伯成为了新中国大陆红学界的“第一人”。俞平伯衷心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热爱新中国,表现积极,从其公开发表[FaBiao]的诗歌可见一斑,如新诗《七月一日红旗的雨》,以及赞颂抗美援朝的诗,“千里青山变了黄。终教胜利归吾党。”
1952年,俞平伯应文怀沙之约,在上海的棠棣书店出版了《红楼梦[HongLouMeng]研究》。没想到销路很好,印了六版。据说喜欢《红楼梦[HongLouMeng]》的毛泽东[MaoZeDong]读后,还把统战部的李维汉、徐冰找来,后来便把俞平伯补为全国人大代表。
此时,俞平伯已经自觉地运用马列主义的观点和方法研究红楼梦[HongLouMeng],但在惯性的作用下,治学走的仍是考据的路子。1954年3月,俞平伯在《新建设》第3期上发表[FaBiao]了《红楼梦[HongLouMeng]简论》,对他的观点进行陈述。李希凡和蓝翎,读了俞平伯的《红楼梦[HongLouMeng]简论》不以为然。他们开始着手写文章[WenZhang]《关于〈红楼梦[HongLouMeng]简论〉及其它》,向“新红学”权威俞平伯挑战。此文发表[FaBiao]在1954年9月1日出版的山东大学报刊《文史哲》第9期。
这样一篇进行正常学术探讨的文章[WenZhang]到了高层手里,就超出了学术探讨的范围了。随后引发的连锁反应,更是超出了两个“小人物”的预料。
江青读了发表[FaBiao]在《文史哲》上的这篇文章[WenZhang]大为赞赏,就推荐给毛泽东[MaoZeDong]看。毛泽东[MaoZeDong]看后也认为不错,就建议《人民日报》转载。于是,江青找到人民日报社的总编辑邓拓,要求转载此文。邓拓在未同直接分管文艺的中宣部副部长周扬商量的情况下,派人找到李希凡、蓝翎,让他们将文章[WenZhang]修改后准备在《人民日报》发表[FaBiao]。岂料,文章[WenZhang]排出小样后,周扬提出了反对意见。转载一事搁下了,似乎不了了之。
历史充满了偶然,又有超出想象的必然。短暂的停歇,好像表面平静的深水,正在积聚着惊涛骇浪的能量。中宣部、《人民日报》、中国作协等有关领导,刚开始也没有参悟到转载此文背后的玄机。
9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江青再次来到人民日报社。这次参加谈话的有周扬与中宣部文艺处长林默涵、人民日报社正副总编邓拓、林淡秋等人。江青带来了《文史哲》第9期,说毛主席很重视李希凡、蓝翎的文章[WenZhang],希望《人民日报》予以转载。林默涵、何其芳说:“这是小人物的文章[WenZhang],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周扬说:“很粗糙,态度也不好。” “党报不是自由辩论的场所,报纸版面也不多。”他提出由《文艺报》转载。
“文革”前,周扬对毛泽东[MaoZeDong]的指示是不遗余力地执行的。而毛的指示,有时候则通过江青先透露出来,周扬则对江青的话往往忽视。解放后,江青当了中宣部电影处处长,在电影艺术委员会也负一定的责任,经常发号施令,说话口气很大。周扬说,他和部里的一些同志也搞不清江青的话,哪些是主席的意思,哪些不是。有次见到毛主席时,还谈了这个问题。周扬说:五十年代,有一次,我去看主席,主席问起江青的工作情况,我告诉主席,江青很能干,看问题也很敏锐。就是有时候她说的一些意见,不知哪些是主席的,哪些是她个人的。是主席的指示,我们坚决执行。如果是她个人的意见,大家还可以讨论。毛主席“哦”了一声后问,有这样的事情?随后,主席又说,江青很聪明。
学者徐庆全从信札研究人手,分析了周扬与20世纪50年代初关于“红楼梦[HongLouMeng]研究”大批判[PiPan]的关系问题,周扬和当时人民日报总编辑邓拓,对开展批判[PiPan]俞平伯和他的《红楼梦[HongLouMeng]研究》,最初都有不同的看法,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抵制,这就引发了与其中很有关系的江青的矛盾冲突,也为后来周扬、邓拓的命运走向埋下了伏笔。这是后话。
《文艺报》主编冯雪峰找李希凡、蓝翎谈话时说:“你们的文章[WenZhang]有些地方还粗糙,没写好。有些地方我要替你们改一改,发表[FaBiao]时还要加个编者按语。”于是,《文艺报》第18期转载了《关于〈红楼梦[HongLouMeng]简论〉及其它》,还加上了由主编冯雪峰撰写的编者按:
作者是两个在开始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青年,他们试着以科学的观点对俞平伯先生在《红楼梦[HongLouMeng]简论》一文中的论点提出了批评,我们觉得这是值得引起大家注意的。作者的意见显然还有不够周密和不够全面的地方,但他们这样的去认识《红楼梦[HongLouMeng]》,在基本上是正确的。只有大家来继续深入地研究。才能使我们的了解更深刻和周密,认识也更全面。
这篇按语,连同10月10日《光明日报》“文学遗产”专栏发表[FaBiao]的李希凡、蓝翎合写的另一篇文章[WenZhang]《评〈红楼梦[HongLouMeng]研究〉》所加的按语,均引起了毛泽东[MaoZeDong]的不满。本来他听了江青关于文章[WenZhang]转载过程的反馈,就有些生气;等看了这些按语,更认为“问题严重”,“对年轻人要求太高,发表[FaBiao]权威们的文章[WenZhang]怎么就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广?”
10月16日,毛泽东[MaoZeDong]的一封信,震荡了中国知识界。这天,毛泽东[MaoZeDong]给中共中央政治局及其他有关同志写了一封信:
各同志:
驳俞平伯的两篇文章[WenZhang]附上,请一阅。这是三十多年以来向所谓《红楼梦[HongLouMeng]》研究权威作家的错误观点的第一次认真地开火。作者是两个青年团员。他们起初写信给《文艺报》请问可不可以批评俞平伯,被置之不理。他们不得已给他们的母校——山东大学的老师,获得了支持,并在该校刊物《文史哲》上登出了他们的文章[WenZhang]驳《红楼梦[HongLouMeng]简论》。问题又回到北京,有人要求将此文在《人民日报》上转载,以期引起争论,展开批评,又被某些人以种种理由(主要是“小人物的文章[WenZhang]”,“党报不是自由辩论的场所”)给以反对,不能实现;结果成立妥协,被允许在《文艺报》转载此文。嗣后,《光明日报》的《文学遗产》栏又发表[FaBiao]了这两个青年的驳俞平伯《红楼梦[HongLouMeng]研究》一书的文章[WenZhang]。看样子,这个反对在古典文学领域毒害青年三十多年的胡适[HuShi]派资产阶级唯心论的斗争,也许可以开展起来了。事情是两个“小人物”做起来的,而“大人物”往往不注意,并往往加以拦阻,他们同资产阶级作家在唯心论方面讲统一战线,甘心作资产阶级的俘虏,这同影片《清宫秘史》和《武训传》放映时候的情形几乎是相同的。被人称为爱国主义影片而实际是卖国主义影片的《清宫秘史》,在全国放映之后,至今没有被批判[PiPan]。《武训传》虽然批判[PiPan]了,却至今没有引出教训,又出现了容忍俞平伯唯心论和阻拦“小人物”的很有生气的批判[PiPan]文章[WenZhang]的奇怪事情,这是值得我们注意的。
俞平伯这一类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当然是应当对他们采取团结态度的,但应当批判[PiPan]他们的毒害青年的错误思想,不应当对他们投降。
毛泽东[MaoZeDong]
一九五四年十月十六日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封信的阅读对象竟有28人之多。毛泽东[MaoZeDong]在信封上写有:“刘少奇、周恩来、陈云、朱德、邓小平、胡绳、彭真、董老、林老、彭德怀、陆定一、胡乔木、陈伯达、郭沫若、沈雁冰、邓拓、袁水拍、林淡秋、周扬、林枫、凯丰、田家英、林默涵、张际春、丁玲、冯雪峰、习仲勋、何其芳诸同志阅。退毛泽东[MaoZeDong]”
风暴中心的俞平伯以及两个“小人物”,直到1967年5月27日,报纸公开发表[FaBiao]毛泽东[MaoZeDong]的这封信,才得以了解内幕。不知俞平伯看到此信是否有如梦初醒的感觉、而两个“小人物”当时也只是听说,直到十余年后才读到这封事关两人一生命运的信的原文。袁鹰自1953年供职《人民日报》文艺部,曾在领导的授意下撰写批判[PiPan]俞平伯的“檄文”,晚年他的回忆录记录下初次读到此信的感受:“这封信写得如此严厉,如此明确,使人有点不寒而栗。”袁鹰还指出“历史证明,凡事只要江青一插手,问题立刻就严重而且变了质”。
俞平伯的红学梦魇
1954年11月5日,《人民日报》登出了题为《肃清胡适[HuShi]的反动哲学遗毒——兼评俞平伯研究〈红楼梦[HongLouMeng]〉错误观点和方法》一文。作者王若水回忆说:“形式上,是我对胡适[HuShi]思想开了第一枪。实际上我只是奉命,当时是政治的需要,总要有人来做这件事;我正好在人民日报这个岗位上,就轮到我头上了。”原来,是邓拓找到负责理论的王若水,要他写一篇批判[PiPan]胡适[HuShi]的文章[WenZhang],而且第二天就要交卷。王感到奇怪,报纸上正在集中火力批判[PiPan]俞平伯。邓拓传达毛泽东[MaoZeDong]的指示说:“俞乎伯所用的方法是胡适[HuShi]的方法,现在要把对俞平伯的批判[PiPan]转变为对胡适[HuShi]思想的批判[PiPan],首先要批判[PiPan]胡适[HuShi]的实用主义。”于是,王若水查找资料,连夜突击,这篇文章[WenZhang]便很快见报了。
风向又变了。批判[PiPan]胡适[HuShi]与胡风之风骤起,意味着批判[PiPan]俞平伯由高潮转向尾声了。
有史料记载,俞平伯所在的文学研究所从1954年11月25日至12月27日,共召开了6次批判[PiPan]会。中国文联和中国作协主席团从10月31日至次年2月8日,共召开8次批判[PiPan]会。中国科学院和中国作协也召开联席会议,并组织了专题批判[PiPan]小组。据统计,仅1954年10月24日到年底1个多月的时间里,共组织各种层次的座谈会、批判[PiPan]会110多次,发表[FaBiao]批判[PiPan]文章[WenZhang]500多篇。这期间,俞老先生忙得晕头转向。他的任务就是“赶会”——哪里有批判[PiPan]会就被“邀请”到哪里。
这一场狂风暴雨似的批判[PiPan],让俞平伯尝尽了人世间的苍凉,这个全国性的大批判[PiPan],就像一个时代的梦魇,石头一样压在他的胸口。从此,老君堂前门可罗雀,只有老友王伯祥、顾颉刚可慰心情。
当批判[PiPan]胡适[HuShi]的文章[WenZhang]劈天盖地、绵延不绝而来时,作为胡适[HuShi]的弟子,俞平伯不得不表态。1955年3月15日,《文艺报》半月刊第五期刊登了俞平伯的检讨:《坚决与反动的胡适[HuShi]思想划清界限——关于有关个人〈红楼梦[HongLouMeng]〉研究的初步检讨》。这个检讨“周扬看过”,检讨发表[FaBiao]后,俞平伯也就从这场轰轰烈烈的大批判[PiPan]中淡出了。大洋彼岸的胡适[HuShi]关注着这场大批判[PiPan],“俞平伯之被清算,‘实际对象’是我——所谓‘胡适[HuShi]的幽灵’!”他随即又为许多朋友学生担忧,“因为‘胡适[HuShi]的幽灵’确不止附在俞平伯一个人身上,也不单留在《红楼梦[HongLouMeng]》研究或‘古典文学’研究的范围里。这‘幽灵’是扫不清的,除不净的。所苦的是一些活着的人们要因我受苦罪。”
俞平伯倦说红楼
1954年大批判[PiPan]后,俞平伯对昆曲的兴致越来越浓郁。每逢星期四上午,夫妇俩专门请笛师伴唱。来了客人,也要坚持一曲唱罢才接待。每年夏天都要坐公共汽车或三轮车去颐和园,这给幼小的外孙韦柰留下了童话般的印象:“外公租了人工摇的乌篷船,带了笛师,带了吃喝的东西,把船漂在后湖上唱曲子。一群游客围着听,都觉得很惊奇。”
“文革”结束后,俞平伯对其晚年的学术生涯曾用“只有旧醅,却无新酿”八个字来概括。
1986年1月20日,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为俞平伯从事学术活动65周年举行了庆祝会。庆祝会在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小礼堂举行,院长胡绳、当时的所长刘再复以及他的同事、学生、家属200余人参加了庆祝活动。
“从事学术活动65周年庆祝会”的举行,标志着1954年对俞平伯不公正的批判[PiPan],至此有了结论。胡绳在致词中,称1954年对他的政治围攻是不正确的,它伤害了俞平伯,在学术界产生了不良影响。
俞在80岁后得句云:“历历前尘吾倦说,方知四纪阻华年”,并加注:“十二年为一纪”。白发老人回首前尘旧事,真像梦幻泡影,正如《红楼梦[HongLouMeng]》中的偈语:“好便是了,了便是好。”一切都已过去了。可是,那历史的伤疤,时代的风雨,批判[PiPan]的阴影,真的能被时光的流水全部带走吗?
韦柰在《我的外祖父俞平伯》中记载俞平伯晚年,“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是绝口不谈《红楼梦[HongLouMeng]》”。但在1990年10月15日,俞平伯在即将撒手人寰之际,却念兹在兹,用颤抖的手写下了这样的遗言:“胡适[HuShi]、俞平伯是腰斩《红楼梦[HongLouMeng]》的,有罪。程伟元、高鹗是保全《红楼梦[HongLouMeng]》的,有功。大是大非!千秋功罪,难以辞达。”
(本文摘自《浪淘尽:百年中国的名师高徒》,刘宜庆著,华文出版社2010年9月第一版,定价:29.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