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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抒雁:想象放翁--中国年鉴网
说不上这造像是何时何人所为,也实难判断是否为诗人[ShiRen]真实写照。
读《渭南文集》,大概可以得知陆游[LuYou]一生至少有四次被人画像[HuaXiang]。因为有四篇他为自己[ZiJi]画像[HuaXiang]写的赞语收在文中。
一次是他56岁时在临川的画像[HuaXiang]。那画像[HuaXiang]大约重在取形,《放翁自赞》便专注于述神。他觉得那画像[HuaXiang]有些似“跌宕湖海之士”,或者“枯槁垅亩之民。”他说这倒无所谓,在自己[ZiJi]看来,也无多大区别。依时推算,这次画像[HuaXiang]应在陆游[LuYou]第二[DiEr]次被罢官之后,当年那种“万里觅封侯”的理想已破灭,正如他在《一落索》这首词里所写的:“识破浮生虚妄\(从人讥谤\(此身恰是弄潮儿\(曾过了千重浪。\(且喜归来无恙\(一壶春酿\(雨蓑烟笠傍渔矶\(应不是封侯相。”
这种“跌荡湖海之士”,“枯槁垅亩之民,”很有些形容枯槁,行吟泽畔的屈原形骸,怎么会是养尊处优,丰颐宽额的“封侯相”呢?
但是,狂傲与飘逸的诗人[ShiRen]心并未因之稍减,一如他在“自赞”中所说:“野鹤驾九天之风”,“涧松傲万木之春”,绝不会因跌宕和挫折而心灰意冷,消磨锐气。
他在“自赞”里,还坦然地表白了自己[ZiJi]的人生哲学:“遗物以贵吾身,弃智以全吾真。”在旷世之间,他不沉溺物欲,以保持自身的高贵;又不经营心智,以使自己[ZiJi]成为全真的人。
第二[DiEr]次造像,应在中晚年时,他的赞词:“名动高皇\(语触秦桧[QinGui]\(身老空山\(名传海外。”这回他说到了个人的经历,直呼其名地点了为他的功名设置了障碍的大奸相秦桧[QinGui]。绍兴二十三年28岁的陆游[LuYou]考进士被取为第一名,秦桧[QinGui]的孙子秦埙列为第二[DiEr]名,引起秦桧[QinGui]的大不满,要降罪给主考管。第二[DiEr]年参加礼部考试,陆游[LuYou]再次被排在秦埙之前,竟被秦桧[QinGui]除名。直到又过了四年,秦桧[QinGui]已死,陆游[LuYou]才被派任福州宁德县主簿,这时陆游[LuYou]已年届35岁。所以,在陆游[LuYou]的《老学庵笔记》里,我们多次看到陆游[LuYou]以愤然的笔触屡书秦桧[QinGui]之劣绩。我想,陆游[LuYou]一生主张北伐,收复中原,这种坚定的政治态度,一定和以秦桧[QinGui]为首的主和派对他个人的排挤打击分不开。
第三张画像[HuaXiang]有两句“赞词”很有趣,表现了陆游[LuYou]个人简朴窘困的生活状况:“皮葛其衣,巢穴其居”。
陆游[LuYou]将他的居室命之为“书巢”。这名字怪怪的,人非鸟,室何以为巢?有人提问,陆游[LuYou]在《书巢记》里细述了自己[ZiJi]居室之为巢的道理:
“吾室之内,或栖于椟,或陈于前,或枕藉于床,俯仰四顾,无非书者。吾饮食起居,疾痛呻吟,悲忧愤叹,未尝不与书俱。宾客不至,妻子不觌,而风雨雷雹之变,有不知也。间有意欲起,而乱书围之,如积槁枝,或至不得行,则辄自笑曰:此非吾所谓巢者也。”
一室之内,惟书而已,这是陆游[LuYou]晚年的生活常景。他不只是一位伟大的诗人[ShiRen],充满了深沉的爱国情怀;更是一位苦读不辍,博览群书的学者。《老学庵笔记》是我的枕边书,书中的知识常有益于我对古书的阅读及对一些生僻词汇的理解。
陆游[LuYou]的第四张画像[HuaXiang]画在开禧丁卯年,即其八十三岁那一年。这一次是他的朋友主簿陈伯予命画工去给他画的,并请他写了赞词。这大概是他此生最后的一张造像了。他以达观的态度对自己[ZiJi]此生的境遇作了一次总结性的概括:
进无以显于时,退不能隐于酒;事刀笔不如[BuRu]小吏,把锄犁不如[BuRu]健妇;或问陈子何取而肖其像,曰:是翁也.腹容王导辈数百, 胸吞云梦者八九也。
不显于时,不隐于酒,刀笔不如[BuRu]小吏,锄犁不如[BuRu]健妇;这既是诗人[ShiRen]自己[ZiJi]真实的形容写照,更是一种无奈的自讽自嘲。但他的胸怀和境界却是非凡的。“腹容王导辈数百,胸吞云梦者八九也”。真是一种经天纬地的气势和襟怀。无此何以有如此豪壮、伟大的诗篇。
陆游[LuYou]在晚年写过一首《扪腹》的自嘲诗:
身如椰子腹瓠壼,三亩荒园常荷锄。
著万卷书虽不足,容数百人还有余。
身瘦削健朗如椰子,腹鼓鼓如“瓠壼”,实在是有些滑稽相,但却容得下万卷诗书,甚至“容数百人还有余”。这正应和了他在自己[ZiJi]画像[HuaXiang]上题写的赞词。
四张画像[HuaXiang],现在是看不到了。但放翁自拟的赞词却让我们看到了他仕途的不幸,以及诗人[ShiRen]情怀的健旺。没有人还记得陆游[LuYou]一生都做过什么官,但他的诗却传了千古,还将继续传下去。
其实,我想象里的陆游[LuYou],该是纷飞大雪里,身着披风,骑着驴子的兴致盎然的诗人[ShiRen]形象;一枝红梅正映着白雪绽放在他头顶的悬崖上。那种清高孤苦、傲然于冰雪的寒梅,恰暗合了诗人[ShiRen]的心性与襟怀。当然,紧跟骑乘之后,应有一位抱着古琴的僮儿更好。“踏雪寻梅”,这个极富诗意的词,也便专利给了放翁。
文行至此,按说已该收尾,可是又想起放翁那首有名的《凤头钗》来。“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我上初中时,就喜欢和同学们一起背诵这首写得哀婉的情诗,但从未想过它与我的家乡陕西有什么关联。几年前读南开大学王达津教授当年写的一篇短文,忽然新增了一种亲切感。
王先生考证陆游[LuYou]这首词之用语,完全受了他当年从军到过陕西凤州所引起的联想。《凤县志》所记,宋时凤州就有“三绝”驰名:即女子手,名酒及杨柳。并记有淳熙年间,当时凤州太守傅子平写下的一首诗为证:“珍珠不见小槽红(酒),遐想柔荑剥嫩葱(手)。唯有万条罗带绿,年代依旧舞春风(柳)。”
这真有趣,陆游[LuYou]用他记忆里的这“三绝”,来写自己[ZiJi]的前妻,以示对她的爱意和留恋,真是巧妙得很。
王先生说这是诗人[ShiRen]心中的一种“隐秘”。我以为确实。不过,想到陕西凤州的“三绝”,能给诗人[ShiRen]以美好记忆与想象,无形中也拉近了我和诗人[ShiRen]的情感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