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世纪同龄的张学良[ZhangXueLiang]，经历了中国近代社会最动荡时期的几乎所有重大事件。“九·一八”与“双十二”就是其中的两件，它对中国社会产生的影响是深远的。然而，至今海峡两岸学者对上述事件的认识都有很大差别，尤其在对西安事变[XiAnShiBian]的评价上，观点对立，似同水火。大陆学者认为西安事变[XiAnShiBian]促成了第二次国共合作，实现了全国抗战，直至彻底胜利。张、杨乃千古功臣。台湾却有人认为，“西安事变[XiAnShiBian]，酿成巨祸”，①使中共坐大，国民党败退台湾。张、杨乃罪人也。笔者仅就上述问题谈谈自己的粗浅认识，以求教于学术界同仁。

　　可以说，没有“九·一八”就不会有“双十二”。前者使东北三省沦为殖民地，三千万同胞成为亡国奴；使张学良[ZhangXueLiang]的东北军成为无家可归的流亡集团。他们昼思夜想的是抗日[KangRi]救国复土还乡。而蒋介石[JiangJieShi]却顽固坚持“攘外必先安内”的错误主张，最终把张学良[ZhangXueLiang]逼上“兵谏”之路。后者把张学良[ZhangXueLiang]最早提出的“拥蒋联共抗日[KangRi]”的主张变为现实。

张学良[ZhangXueLiang]（前排左）和蒋介石[JiangJieShi]（前排右）

　　（一）西安事变[XiAnShiBian]的动因

　　“九·一八”事变时，张学良[ZhangXueLiang]执行了蒋介石[JiangJieShi]的不抵抗命令，痛失东北。继而热河失守，他又难辞其咎。举国上下责骂，张的威信一落千丈。他背着“不抵抗将军”的恶名，跌入政治低谷。蒋介石[JiangJieShi]为缓和舆论压力，准张辞职，代其受过，出洋考察。张学良[ZhangXueLiang]出国之日，正是国内形势江河日下之时。蒋继续对外妥协，对内全力“剿共”，民族危机日益严重，各界民众均有亡国无日之感。张下野时，曾借用美国总统林肯的话说蒋：“你可以欺骗全体人民于一时，或欺骗部分人民于永久，但不能欺骗全体人民于永久。”②以此表达对下野不服而又无可奈何的心情，深信究竟谁是真正的不抵抗者，真相终会大白于天下。

　　1、“九·一八”事变促使了中华民族的觉醒，这是西安事变[XiAnShiBian]直接的动因。“在日本炸弹威力圈及于全中国的时候，在斗争改变常态而突然以汹涌的阵势向前推进时候”，③各党各派各界在新的形势下，都遇到了生死存亡的问题，必然改变其原来的政治态度而有新的选择。民族资产阶级也产生了分化。马占山的抗战和福建蔡廷锴反蒋抗日[KangRi]政府的成立就是证明。

　　“九·一八”事变后，群众性的抗日[KangRi]救亡组织，如雨后春笋，纷纷成立。中共地下党领导的“一二·九”学生爱国运动，发出停止内战，共同抗日[KangRi]的呼声，进一步推动了工农群众抗日[KangRi]爱国运动的不断高涨。中间势力主张共同救亡的呼声也很突出：“1931年12月9日，由社会各界名流汇集而成的‘国难救济会’，呼吁统一救亡。”次年史黄才、沈钧儒、章士钊等60余人联名致电全国及即将召开的国事会议，提出：“凡民族争存于世，以合作为最重要条件，要求国民政府化除杜绝合作之党治，实行全民宪政，以求国家的统一。”同年大公报社长发起《废止内战运动》，称：“内战不止，一切无从谈起。”所以，西安事变[XiAnShiBian]是顺应民意要求的。

　　2、蒋介石[JiangJieShi]的误国方针是促成西安事变[XiAnShiBian]的另一动因。面对“九·一八”事变后日益严重的民族危机和人民呼吁停止内战、共同抗日[KangRi]的要求；蒋介石[JiangJieShi]却反其道而行之。为实现其独裁专制，早在1931年7月23日，他在《告全国同胞书一致安内攘外电》中，就提出了“先安内而后攘外”的谬论。8月22日，蒋在一次讲话中又说：“中国亡于帝国主义，我们还能做亡国奴，尚可苟延残喘，若亡于共产党，则纵为奴隶而不可得。”④这与慈禧的“宁予友邦，勿予家奴”的卖国哲学如出一辙。当日本在东北制造了中村事件和万宝山事件，阴谋为侵占东三省制造借口，张学良[ZhangXueLiang]向蒋介石[JiangJieShi]请示机宜时，蒋却致电张学良[ZhangXueLiang]：“无论日本军队此后如何在东北挑衅，我方应予不抵抗，力避冲突，吾兄万勿逞一时之愤，置国家民族利益于不顾。”⑤为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大开方便之门。

　　从1930年12月到1933年9月，蒋介石[JiangJieShi]先后动用数百万军队，耗资4亿银元、对中央苏区发动五次“围剿”，红军[HongJun]被迫反击，在毛泽东、朱德等人的领导下，红军[HongJun]采用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取得前四次反“围剿”的胜利。后来由于左倾机会主义者控制了苏区的军政大权，错误估计形势，运用错误的战略战术，致使红军[HongJun]不得不开始南北大转移长征，日本则利用国共两党长期内战之机，扩大对华侵略，先东北，后华北，再江南，这就更加促使中华民族的觉醒和各党各派为寻求统一一抗日[KangRi]之道而奋斗。

　　3、张学良[ZhangXueLiang]最早提出的拥蒋联共抗日[KangRi]的主张是西安事变[XiAnShiBian]的思想基础。张学良[ZhangXueLiang]旅欧归来之日，正是蒋介石[JiangJieShi]“剿共”最力之时，也是民族危机严重，人民呼吁停止内战，共同抗日[KangRi]的浪潮越来越高之时。张学良[ZhangXueLiang]幻想很快助蒋实现武力统一，以达抗日[KangRi]之目的。这恰恰中了蒋介石[JiangJieShi]既消灭红军[HongJun]又削弱东北军的一箭双雕之计。他在此“内忧外患”的局势下，思想活跃而又充满矛盾：一方面鼓吹法西斯主义，拥蒋武力“剿共”，认为这是富国强兵、抵御外、侮的良策。但又准备“本着真理正义可以向领袖诤谏，甚至如古人为人臣者之以尸谏，亦所不辞。”⑥一方面不满共产党“破坏秩序，影响抗日[KangRi]”，同时又觉得民间疾苦不加解除，共产党的问题不能根本解决，“即是把红军[HongJun]主力击溃，共产主义是不可能被消灭的，因为这是全世界的问题。哪个国家没有共产党？”⑦一方面积极参与“剿共”战争，但又觉得不铲除滋生共产党的乱源――帝国主义与土豪劣绅，“剿共”势难进行下去。于是他认为“共也好，不共也好；红也好，白也好，最要紧的是先把国家弄好，使自己的国家能在世界上与各国共存。”“尚有些微血性，知爱国家，并能见及国难严重之人，均应各除私心，决心爱国。凡属中国人，无论其为共产党、国民党、第三党（即农工民主党），或其他任何党派，果自命为救国者，均应在拯救中国之唯一动机中摈弃一切歧见，联合致，共救危亡。此乃救国之唯途径。若仍萎靡不振，由命听天：内战频仍，政争不息，则中国前途必无希望矣！”⑧可见，张学良[ZhangXueLiang]在豫鄂皖“剿共”时期，就孕育了拥蒋联共抗日[KangRi]的思想。的确难能可贵。这一呼吁停止内战，联合抗日[KangRi]的讲话，立即引起日本人的高度重视，他们早于天津《大公报》八天，将张的这一讲话，译成日文发表，因为任何呼吁停止内战、一致抗日[KangRi]的主张，都将对日本扩大侵华战争造成障碍。尤其素有国难家仇的张学良[ZhangXueLiang]的言行，始终为日本所特殊关注可见这讲话的分量。

　　身为国家军政大员、并兼任豫鄂皖“剿共”副总司令的张学良[ZhangXueLiang]，正值蒋介石[JiangJieShi]对苏区进行第五“围剿”节节胜利之时，发表上述言论，足见其远见和胆识。当时的中国，主张抗日[KangRi]的大有人在，但未有敢明确提出联共者：有主张既抗日[KangRi]又“剿共”者，还有主张抗日[KangRi]而另起炉灶者。最有军事实力的国共两党则各执一端：“安内攘外、”与“反蒋抗日[KangRi]”。实践证明，拥蒋联共抗日[KangRi]，是唯正确的救亡之路。直到华北事变前后，民族危机迫在眉睫，中共发表《八一宣言》，提出在停止进攻革命根据地、保证人民的自由权利和武装人民的三个条件下，同意和国民党中愿意抗日[KangRi]的军队、组织订立抗日[KangRi]协定，建立抗日[KangRi]民族统一战线（但不包括蒋介石[JiangJieShi]）；蒋介石[JiangJieShi]在“剿共”的同时进步调整中苏关系，加快与中共的谈判：1936年春，中共与张学良[ZhangXueLiang]、与杨虎城的谈判，已达成局部停战协定，并形成红军[HongJun]与东北军、西北军三位体共同逼蒋抗日[KangRi]的局面，等等，表明当时各党各派，主要是国共两党，都在向着共同抗日[KangRi]救国的目标奔跑。而张、杨发动的西安事变[XiAnShiBian]，才把其拥蒋联共抗日[KangRi]的主张变为现实。

　　（二）关于西安事变[XiAnShiBian]与国民党败退台湾问题

　　西安事变[XiAnShiBian]的爆发及和平解决，是中华民族凝聚力的显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这一古训，在西安事变[XiAnShiBian]和八年抗战中表现得刻骨铭心，为华夏子孙永留典范。西安事变[XiAnShiBian]是历史发展方向转换的枢纽，是我们民族解放的开端，也正是我们民族复兴的起点。八年抗战的胜利和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的历史事实，都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西安事变[XiAnShiBian]的辉煌成果，当属中华民族，决非党一派的私利。以狭隘的党派之见来看待这一事件，是欠妥的。那种把中共在抗日[KangRi]战争中的发展壮大和国民党败退台湾归罪于张、杨及其发动的西安事变[XiAnShiBian]是缺乏根据的。

　　首先应当肯定，红军[HongJun]长征的胜利，宣告了蒋介石[JiangJieShi]及其追随者围追堵截红军[HongJun]的彻底破产。会师陕北的红军[HongJun]与东北军在榆林桥、劳山和直罗镇的战役中三战二捷，歼灭东北军近三个师的兵力，两个师长丧命，数千官兵被俘，证明红军[HongJun]决非强弩之末，不堪一击、穷蹙边隅，火亡在即。蒋介石[JiangJieShi]“剿共”十年，共产党越剿越多，其红军[HongJun]力量越剿越大。蒋的第五次“围剿”历时两年，红军[HongJun]历尽千辛万苦，作出巨大牺牲。在如此恶劣的军事和自然环境中，蒋都没有将红军[HongJun]消灭，而三军会师陕北，靠近外蒙古和苏联，蒋仍吹嘘几周之内全歼陕北红军[HongJun]，纯粹是痴心作梦。他的爱将胡宗南在西安曾对张学良[ZhangXueLiang]说过，红军[HongJun]是打不完的，败也不溃，红军[HongJun]吃多少苦，我们也吃多少苦，打红军[HongJun]是无期徒刑。宋子文当年赴西安劝蒋接受张、杨所提条件，和平解决事变时，曾对曾扩情说，共产党不是用武力所能消灭的，蒋先生靠武力剿共才有今天。可见在民族矛盾居于主要地位，民族危机日益严重之时，蒋圣持“剿共”，在国民党内部和亲属中，也是不得人心的。代表中国人民根本利益的中国共产党不仅有科学的理论武装、明确的政治纲领，且凝聚、锻炼了一批治军治党治国的英才（连宋美龄都哀叹蒋介石[JiangJieShi]身边没有一个像周恩来那样的人才）。共产党发展壮人是不可阻挡的。

　　其次，八年抗战开始，蒋介石[JiangJieShi]成为全国抗战的“领袖”，受到国内外的大力支持，其客观实力及诸种条件，都大大优于中国共产党，在抗战中发展壮大自己亦不成问题，可他又企图在抗战中削弱八路军的主力，梦想有朝一日再彻底歼灭共产党，于是推行了一条压迫人民的消极片面的抗战路线，不断挑起国共磨擦，发起三次反共高潮，制造亲痛仇快的“皖南事变”，使新四军几乎全军复没。中共从民族大义出发，站在自卫的立场上，与国民党反动派进行坚决的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揭露其阴谋，争得国内外舆论的同情。八年抗战，八路军深入敌后发动群众，依靠群众，和日冠进行浴血奋斗，建立、扩大、巩固了抗日[KangRi]根据地，乃天经地义。国民党及其政府在哪里呢？仅以河北为例，“整个抗日[KangRi]时期，国民党的河北省党部和政府，都只在河南的洛阳办公。而中共的组织则深入到河北境内去，你想想河北人民将会跟谁走呢？那不是很明白吗？”⑨这能怪张、杨和西安事变[XiAnShiBian]吗？显然不能。

　　第三，美国的评论。蒋的支持者美国驻华外交官谢伟思在1944年10月9日的备忘录中写道：“共产党建立了既广且深的群众支持，因而使他们被消灭成为不可能。……除非国民党在政治、经济的改革上和共产党有同样的成就，并证明自己能争取人民的领导地位（关于这两点至今尚无愿意或能做的征兆），不然，共产党在短短的几年中，将成为中国唯一的主导力量。”⑩是年，另一位美国外交宫戴维斯也写道：“蒋的封建的中国，不能与华北的一个现代化的、有活力和有人民拥护的政府并存，共产党将在中国存在下去，中国的命运不是蒋的命运，而是他们的命运。”⑾这些具有敏锐政治洞察力的美国人1944年就看出了国民党丧失人心，共产党不可战胜的趋势。

　　第四，抗战胜利，全国一片欢腾。人民渴望和平，休养生息，安居乐业。蒋介石[JiangJieShi]为欺骗人民，假和平真备战，“双十协定”墨迹未干，他又依靠美国支持，凭借诸种优势，突然发动内战，扬言几个月内消灭八路军，因而再次丧失人心， 把中间势力推向共产党一边，这又是谁之过欤？况且国民党内部派系林立，相互倾轧，腐败透顶、背离人心，祸及国民。就连身陷囹圄的张学良[ZhangXueLiang]，早在1947年就预感到蒋家王朝的末日为期不远：“现在就是明末年那个样子，大势已去，人心全失。……我看已经无可挽回。”⑿

　　第五，“历史应该公断，西安事变[XiAnShiBian]是蒋介石[JiangJieShi]自己逼成的，蒋介石[JiangJieShi]抗战又是张、杨两位将军顺从人民公意逼成的。”⒀假使没有西安事变[XiAnShiBian]，蒋也会被不断高涨的抗日[KangRi]浪潮席卷以去。是张、杨发动的西安事变[XiAnShiBian]“促成蒋先生成为全国的领导中心，促成了蒋先生成为世界五强中的一个领袖人物。他曾钦定了十二月二十五日为民族复兴节”⒁没有西安事变[XiAnShiBian]，此节何来？他在当年12月26日的通电中称：“自经此次事变，我国同胞一致爱国家的热诚已显示无比伟大之力量。此种伟大，在今日为奠定危局之主因，在将来必为我民族复兴之保障，此则中正疚愧之余敢为国家称庆也。”⒂国共二次分裂后的1949年，蒋仍认为：“西安事变[XiAnShiBian]后来影响所及，反而更加强了全国军民对军事领袖的信仰而奠定了后来八年抗战，全国人民意志统一的基础。”⒃蒋的这些言论，对西安事变[XiAnShiBian]的现实、历史意义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到了台湾，那些否定西安事变[XiAnShiBian]意义，嫁祸、怪罪张、杨和西安事变[XiAnShiBian]的先生们，不仅不顾历史事实，而且连蒋先生上述的肺腑之言，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历史事实证明，毁掉蒋家统治大陆的不是西安事变[XiAnShiBian]，而是蒋先生那个“攘外必先安内”的幽灵和他采取的一系列背离人民根本利益的方针、路线和政策。

　　（作者单位：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

　　注释：

　　①1986年王禹廷先生曾撰写《西安事变[XiAnShiBian]酿成巨祸》一文见台湾出版的《传记文学》第47卷（开始连载）。

　　②《王卓然史料集》第143―144页，1992年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

　　③《毛泽东选集》（合订本）第142页，1966年人民出版社出版。

　　④荣孟源：《蒋家王朝》第51―52页。

　　⑤《张学良[ZhangXueLiang]年谱》（上）第569页，1996年社科文献出版社出版。

　　⑥⑧《张学良[ZhangXueLiang]文集》（下）第382页，1996年香港同泽出版社出版。

　　⑦《西安事变[XiAnShiBian]研究》第322页，1987年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⑨⒁郭增恺：《西安事变[XiAnShiBian]三忆》第59页，澳门大地出版社1962年版。

　　⑩⑾《美国与中国人的关系》（下）第517页。

　　⑿《张学良[ZhangXueLiang]幽居岁月》第11页，1986年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

　　⒀见《周恩来在西安事变[XiAnShiBian]十周年纪念大会上的讲话》。

　　⒂见1936年12月27日《中央日报》。

　　⒃见1949年6月，蒋介石[JiangJieShi]：《本党革命的经过与成败的因果关系》

　　原载　1999年第2期《山东社会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