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贞观[ZhenGuan]七年(公元633年)，魏徵出任中书省长官侍中，有时尚书省的事务不好决断，李世民[LiShiMin]也请魏徵庶理，魏徵对事务性的工作不太擅长，在不离大原则的前提下，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处断，尚书省的属吏无不悦服。前代史籍在隋末动乱中丧失不少，群臣建议盛世要修史，魏徵认为[RenWei]这是一件文化盛事，赞成修史。李世民[LiShiMin]请魏徵领总编撰，带领令狐德棻、岑文本撰《周史》，孔颖达、许敬宗撰《隋史》，姚思廉撰《梁史》、《陈史》，李百药撰《齐史》。魏徵对各部史书荐取简正，多所损益。《隋史》序论，《梁史》、《陈史》、《齐史》总论，皆魏徵所作，时人称良史。唐贞观[ZhenGuan]十一年(公元637年)，各代史书编成，魏徵因功勋加左光禄大夫，进封郑国公，赐物二千担。魏徵自谦功小禄厚，以年老体衰，眼睛看不清为由，极力推辞侍中一职，李世民[LiShiMin]经不住魏徵再三请求，免掉了他的职务，但仍封他为特进，知门下事。此后，魏徵不再管理具体的政务，但依然对国家的大政方针提出自己的意见，特别是屡屡告诫李世民[LiShiMin]在功业有成、天下[TianXia]大治的情况下，要居安思危，居丰思俭，不能骄得自满，功败垂成。当年四月，魏徵上疏强调要“以隋为戒”：“(隋)统一寰宇，甲兵强盛，三十余年，风行万里，威动殊俗”，一旦土崩瓦解，在于“安不思危，治不念乱，存不虑亡之所致也。”因此他告诫李世民[LiShiMin]“鉴国之安危，必取于亡国”，并表示“臣愿当今之动静，思隋氏为鉴，则存亡治乱，可得而知。若能思其所以危，则安矣；思其所以乱，则治矣；思其所以亡，则存矣。”魏徵总结隋亡的教训，作为治理国家的一面镜子，警示李世民[LiShiMin]要做到居安思危，警钟长鸣。《诗经》上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事情都有个开头，但很少能到终了。)这几乎成为封建王朝[WangChao]治乱兴衰的一条铁律。魏徵十分清楚这一点，他在奏疏中强调古代帝王“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无不是在深深的忧虑中就治道显著，而一旦功成名就则道德衰退，开头做得好的实在很多，能够善终的却很少。许多人做同一件事，开始做得好的有很多，但能够把一整件事做好的就寥寥无几了。)并继续分析说：“夫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大凡在深重忧虑当中必须竭尽诚意对待臣下，得志后就放纵自己傲慢地对待一切人。)统治者志得意满之后，必然玩物丧志，骄奢淫逸。魏徵认为[RenWei]善始善终是保证王朝[WangChao]长盛不衰的根本因素，因此，他特别告诫李世民[LiShiMin]“载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车朽索，其可忽乎？”(水能载船也能颠船，这是应该深刻警惕的。用腐朽的缰绳驾驭飞奔的马车，这样可以忽视不理吗？)当年五月，魏徵又上疏说：“陛下欲善之志，不及于昔时，闻过必改，亏于曩日，谴罚积多，威怒微厉。”批评李世民[LiShiMin]政事不如贞观[ZhenGuan]之初，并指出：“陛下往以未治为忧，故德义日新；今以既治为安，故不逮。”他列举了不少李世民[LiShiMin]勉强从谏的事例，说明与贞观[ZhenGuan]之初从谏如流的作风大不一样。李世民[LiShiMin]听后很满意，褒奖他说：“非公不能及此，人苦不自知耳！”

　　唐贞观[ZhenGuan]十三年(公元638年)初，李世民[LiShiMin]问侍臣：“帝王创业与守成孰难？”房玄龄说：“草昧之初，与群雄并起角力而后臣之，创业难矣。”魏徵说：“自古帝王，莫不得之于艰难，失之于安逸，守成难矣。”李世民[LiShiMin]综合两人的意见说：“玄龄与我共取天下[TianXia]，出百死，得一生，故知创业之难。徵与我共安天下[TianXia]，常恐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忽微，故知守成之难。然创业之难，既已往矣，守成之难，方当与诸公慎之。”当年五月，魏徵上《十渐不克终疏》，列举了李世民[LiShiMin]搜求珍玩、纵欲以劳役百姓，昵小人，疏君子，崇尚奢靡，频事游猎，无事兴兵，使百姓疲于徭役等恶政，批评了李世民[LiShiMin]的骄满情绪，再次提醒他慎终如始。李世民[LiShiMin]看完奏疏后，欣然接纳，并对魏徵说：“我今闻过矣，愿改之，以终善道。有违此言，当何施颜面与公相见哉！方以所上疏，列为屏障，庶朝夕见之，兼录付史官，使万世知君臣之义。”

　　唐贞观[ZhenGuan]十六年(公元642年)秋，李世民[LiShiMin]的太子李承乾荒淫无度，让朝臣寒心，而二儿子魏王李泰受到李世民[LiShiMin]爱信，大有曾经出现过的李世民[LiShiMin]夺李建成之位的故事重演。为堵朝臣之口，李世民[LiShiMin]决定派年老体衰、不再谋事的魏徵为太子太傅，期望魏徵能规正太子，确保大唐江山稳固。魏徵当时已经重病在身，上疏辞请，李世民[LiShiMin]不同意，强令魏徵应召。宫庭使者到魏徵家，见魏徵只居几间陋室，正厅都没有，回报李世民[LiShiMin]，李世民[LiShiMin]很是感动，下令从内库拿出钱财来为魏徵兴建正殿，五天便成功了。唐贞观[ZhenGuan]十七年(公元643年)春，六十四岁的魏徵病重，李世民[LiShiMin]派太医救治，临逝前，李世民[LiShiMin]与太子李承乾至魏徵家，魏徵拉着李世民[LiShiMin]与李承乾的手说：“我死不算什么事，只可惜不能再忧虑宗周的兴亡了。”魏徵逝后，李世民[LiShiMin]追赠魏徵为司空，谥文贞。李世民[LiShiMin]要赠给魏徵皇家陪葬品，魏徵的妻子不同意，只以青布盖住棺木，用一头驴拉着出殡，李世民[LiShiMin]令长安九品以上官员全数送葬，自己登上西楼，望葬而悲哭。李世民[LiShiMin]又亲自为魏徵制作碑文，令人刻在石上，葬于魏徵墓前。事后，李世民[LiShiMin]对侍臣说：“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今魏徵殂逝，遂亡一镜矣！”

　　魏徵逝后，太子李承乾完全失去约束，不久被废，魏王李泰也因为争夺太子位被贬死，在长孙无忌的坚持之下，李世民[LiShiMin]三子晋王李治立为太子。贞观[ZhenGuan]末年，李世民[LiShiMin]亲征高丽，被流矢所伤，很后悔攻打高丽的激怒行为，病中对长孙无忌说：“假如魏徵还在，决不会让我有这样的过失啊！”贞观[ZhenGuan]二十三年(公元649年)夏四月，李世民[LiShiMin]崩于含凤殿，终年仅有五十虚岁，太子李治继位，是为唐高宗。超迈西汉“文景之治”的唐朝“贞观[ZhenGuan]之治”落下大幕，成为回荡在中国[ZhongGuo]封建政治史上空永不消逝的黄钟大吕。

　　吴兢是盛唐时代的史学家，他在唐高宗李治理政时就致力于收集贞观[ZhenGuan]年间的史料，后历经天后武则天、唐中宗李哲、唐睿宗李旦、唐玄宗李隆基共五朝，费尽心力编成了一部《贞观[ZhenGuan]政要》的治政类书，他后来把这部书献给了开创“开元盛世”的唐玄宗李隆基。在这部类书中，吴兢把国家大政分成“君道、政体、任贤、求谏、纳谏、直谏、鉴戒、择官、封建、尊师”等四十个部分，并将贞观[ZhenGuan]年间李世民[LiShiMin]与他的群臣探讨如何运作这些大政的相关情况进行了详细披载与分述。吴兢认为[RenWei]李世民[LiShiMin]治世时政令教化，振古而来，从未有之，值得后世效法。贞观[ZhenGuan]君臣“垂世立教”，“典谟谏奏”，都可以“弘阐大猷，增崇至道”，只要后世君臣“克遵前规，择善而从，则可久之业益彰矣，可大之功尤著矣。”吴兢对照时政，分析李隆基的开元治政，觉得已远比不上贞观[ZhenGuan]时期，他以耿直而诚恳的心情，向李隆基提出：“伏愿行之而有恒，思之而不倦，则贞观[ZhenGuan]巍巍之化，可得而致矣。昔殷汤不如尧舜，伊尹耻之；陛下倘不修祖业，微臣亦耻之。”有了吴兢这样的治政识见与宏大历史眼光，“贞观[ZhenGuan]之治”的本体、章法、运行、成效作为中国[ZhongGuo]政治文明的精粹得到广泛流传，后代帝王常把《贞观[ZhenGuan]政要》作为自己的枕头，对“贞观[ZhenGuan]之治”典礼有加。但后代帝王的功业跟“贞观[ZhenGuan]之治”相比，仿佛都没有达到同样的高度，一些偏私狭隘的人甚至认为[RenWei]根本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治体、治论与治业，都是吴兢等人想创造一个政治神话而杜撰出来的。但同样的问题也明摆在历史天平的另一边，后世也有杰出的历史学者兼文学家，为何就没有人能杜撰出另一个时代的政要能够跟贞观[ZhenGuan]时期相媲美？不是不为也，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贞观[ZhenGuan]之治”能够如此辉煌千古，除了“天下[TianXia]大乱之后必有大治”的天道循环因素外，更重要的是上自唐王朝[WangChao]最高统治者李世民[LiShiMin]及房玄龄、魏徵、李靖等文武百官，下至普通知识分子和黎民百姓，痛定思痛后，能以一种超越万古的豪迈气概审视自己的时代与前进方向。没有人认为[RenWei]自己天生是时代的霸占者，而是把每个人当成了时代前进的推动者，同心协力，互谅互让，真正发挥了“集体”精神，同时又能让每个人、每个士大夫在政治舞台上充分展示自己的独特心智与个性才能，形成了各得所欲、各取所需的宏大局面。“贞观[ZhenGuan]之治”以群体的豪气超越前人，傲视来者，这是只具小家子气“宁让我负天下[TianXia]人，不让天下[TianXia]人负我”的曹操、朱元璋等人所望尘莫及的。“贞观[ZhenGuan]之治”的核心问题 “公天下[TianXia]”与“私天下[TianXia]”这对矛盾得到了有效处理，李世民[LiShiMin]、魏徵等把天下[TianXia]作为天下[TianXia]人的天下[TianXia]，而不是某个人、某家庭、某集团的天下[TianXia]，以这样的立意与气势来理政治国，当然就不会把心智与能力局促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进谏者能直道而行、畅所欲言、剖心露腹，纳谏者能任道而为、虚怀若谷、闻过而喜，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共同绘制出“贞观[ZhenGuan]之治”辉煌画卷。

　　人生在世，能够当一回唐朝人，哪怕是杜撰的，彼愿足矣！

文章摘自《乾与坤的逆转》

作者：吴彬华 出版社：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