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红军传统，还是草寇剪径？

　　有蒸汽就一定有吃的，我们[WoMen]决定闯进去。卸开一块门板，发现里面居然是一口大蒸锅，锅上居然有一个[YiGe]硕大的甑子，甑子里面更让人喜出望外的，居然是有一两百只枕头形的热粽子。饿极了的红卫兵[HongWeiBing]已经[YiJing]全然不顾一切，撕开热气腾腾的粽叶，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了几口。毕竟是大学生，那个戴了眼镜的大学生建议，“我们[WoMen]是毛主席[ZhuXi]的红卫兵[HongWeiBing]，也要像长征的红军一样，给老乡留下借条，等革命成功以后加倍赔偿他们”。于是，借了手电的微光，匆匆写了一张借条，记忆中的内容大概如下：

　　亲爱的老乡，我们[WoMen]是毛主席[ZhuXi]的红卫兵[HongWeiBing]，今天路过这里，去伟大首都北京[BeiJing]，特向您借粽子若干，留下人民币两元，以及借条一张，作为今后偿还的凭证。

　　此致敬礼

　　落款是什么，现在已经[YiJing]记不得了，总之是“红卫兵[HongWeiBing]”之类罢。只记得那个大学生字写得歪歪扭扭，还有“粽”字不会写，让我心生诧异。不过，这种说不清是“老红军”的革命传统，还是“草寇剪径”的磊落方式，当时还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于是呼啸一声，四个人分头扛了棕绳穿好的粽子，飞也似的回到火车，迎来了满车厢男男女女的齐声欢呼，感觉上，似乎比喊“毛主席[ZhuXi]万岁”的口号声还要响亮。

　　居然到了北京[BeiJing]

　　革命的岁月一切都随意，连火车也想走就走，想停就停。从六甲开出后南经柳州，掉头往北，经株洲、岳阳、武昌，终于过了长江。

　　车上的日子已经[YiJing]过了四天四夜，不要说没有[MeiYou]蔬菜水果，就连喝的水也是时有时无，更不要说洗脸。停车的时候[ShiHou]不敢开窗，因为窗户一开，就会有红卫兵[HongWeiBing]们像疯子一样往上爬。有一次，车里的人狠狠地把车下往上扒的人推下去，结果遭到车下一桶滚开的开水泼进来，好在天冷，算是没有[MeiYou]人烫伤。车厢里面，早已满是汗、屁、尿混合的熏人气味，蒸腾而浑浊的空气几乎能让人窒息。加上吭哧吭哧的火车，把人摇晃得七倒八歪，现在的红卫兵[HongWeiBing]已经[YiJing]全然不像“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长江实现理想的先锋队，倒像是一群被堆垛在铁皮箱子里东倒西歪的流浪汉。那几个一开始争着要当领袖的北钢大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ShiHou]悄悄下了车。几个从贵阳来的中学女生，干脆集体占了厕所，对每一个[YiGe]要进去小便的人横眉冷眼，意思好像就是你休想鸠占鹊巢。高高的行李架上，已经[YiJing]躺上去一排人，挂在上面睡觉。而座位底下的红卫兵[HongWeiBing]们，已不再需要斯文地铺报纸，脱了外衣就钻进去呼呼大睡。有幸坐在座位上的沙丁鱼们则交叉地枕了大腿或胳膊，扭着身体休息。早先那些“火车向着北京[BeiJing]跑”、“我们[WoMen]想念毛主席[ZhuXi]”之类提神醒脑的口号，也早已被忘到九霄云外，车上的各色人们，话越来越少，只剩下鼾声夹杂着咳嗽声。从第五天起，我已经[YiJing]开始牙龈出血，两腿肿胀，加上感冒，昏昏沉沉中，被好心的同行者推上了行李架，躺了一天一夜。

　　第六天上，没有[MeiYou]任何先兆，咣当一声，火车居然停在了北京[BeiJing]。

　　第二部·洪流

　　清华体育馆中“民族排”

　　昏昏沉沉的我，和那两个一起出来的同学，在先农坛体育场排了队，三弯两转地被大客车拉到清华大学，住在体育馆里。很久以后，我居然成了清华大学的一个[YiGe]老师，回想起来，常常觉得我和清华似乎有缘。这当然是后话。

　　后来我才知道，体育馆曾是当年马约翰上课的地方，在抗战的时候[ShiHou]，也曾做过日本鬼子的马厩。1990年代我当了清华教师之后，学校里渐渐添了好多高级的篮球馆、游泳馆，那个老体育馆就显出破旧。不过，在1966年的冬天，它给我们[WoMen]这些刚刚到伟大首都的学生特别温暖的感觉。里面有浴室，记不得是否进去洗过澡，也有暖气，让南方来的人感到燥热，让北方来的人觉得舒服。体育馆里铺了木条板的篮球场，成了我们[WoMen]睡觉的地方，体操课用的垫子，则成了身下厚厚的褥子。隔着跳球中线不过一米宽的过道，男红卫兵[HongWeiBing]一半，女红卫兵[HongWeiBing]一半，虽然并无屏障，一览无余，却也井水不犯河水。革命时代的性别意识，毕竟被煅烧锤炼得很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