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人民共和国年鉴简介
中华人民共和国年鉴网是忠实记录中国改革开放和建设成就及国家方针政策的唯一综合性国家年鉴网,是为落实中央关于“开展数字化、网络化建设,做好方志资源的整合、共享与开发利用”的有关精神,打造网上国史馆,推进国家史志信息化的建设的具体举措。中国年鉴网通过推出“阅后即定”等新技术,让历史能定时凝固下来,致力为每个行业、地区、单位、个人提供网上与移动历史空间,让每个行业、地区、单位以及个人都有自己的一部史记,都能在历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热点内容
推荐内容
网站首页 > 现代复兴 >
1966年红卫兵大串联纪事:4点12分见到毛主席--中国年鉴(5)
第三部·盲流
狂热与激情之后
毛主席[ZhuXi]接见的过程,虽说是高潮,可这高潮真不想一一细说。第一,虽然从早上六点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十二分,毛主席[ZhuXi]的车队才过来,那时已经[YiJing]人困马乏,饥肠辘辘,但在车队来的时候[ShiHou],还是引起一阵激动和欢呼。第二,要命的是,这激动和欢呼帮了倒忙,由于西郊机场除了跑道之外,以黄土墁地,太多的人一跳一闹,便引起黄土飞扬。大概是害怕伟大领袖遇到危险,车队当即加速飞驰而去,我们[WoMen]沾了民族排的光,还算看清了第一车上的毛主席[ZhuXi](至于后面车上是什么人,根本不知道),可排在后面的红卫兵[HongWeiBing]们,也许连第一车上的人影也没有[MeiYou]看清。第三,还是激动,毕竟苦等十来小时,就为看这么一眼。事后想,被看的称得上“神圣”,看的也称得上“虔诚”,神圣与虔诚总是相生相伴。我记得,路过邮局便给家里发电报,邮局营业员头也不抬,因为当时挤在邮局里,争先恐后发回家的电报,肯定千篇一律地是“4点12分见到毛主席[ZhuXi]”。
盛大的典礼在历史上常有,它给参与者带来的是欢乐和激动,成为一种巨大的动员力量。一个[YiGe]法国学者研究了十六至十八世纪欧洲的国家祭祀后,得出这样一个[YiGe]结论:因为人们过厌了持久而平淡的日常生活,产生了欲望不满足与精神被压抑的倾向,于是,便需要有这种典礼激起的瞬间高潮。而政治领袖同样也需要有这种神圣化的瞬间,一方面把自己的神圣烘托出来渲染开去,一方面借助这一火种把深藏在民众之中的破坏性力量,引导到敌人身上。说实话,我至今想不清楚毛主席[ZhuXi]为什么要从八月十八日起,在三个月中连续八次接见红卫兵[HongWeiBing],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冒着经济停顿的危险发动全世界规模最大的“大串联”。但我在西郊机场看到那种狂热与激情,就好像狂欢节中的巴西人和西班牙人一样,这种力量确实让人不寒而栗。
可是狂欢之后呢?
我的父母被同样是红卫兵[HongWeiBing]的年轻人“横扫牛鬼蛇神”
俗话说“树倒猢狲散”,可是在西郊机场见过毛主席[ZhuXi]之后的十万红卫兵[HongWeiBing]呢?大树不倒,猢狲却刹那间溃不成军。北京[BeiJing]冬天黑得早,四点半之后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早没有[MeiYou]了队列的人东一拨西一拨,倒扛着旗帜仿佛刚刚从战场上溃败下来,游兵散勇从西郊机场到海淀清华北大一带的路上,稀稀拉拉就像羊拉屎豆儿一样,拖了一路。满眼看去,路上都是东倒西歪、疲惫不堪的人群。
洪流之后是盲流。狂热和激情之后,谁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奇怪的是,就连管我们[WoMen]的军人也突然不见了。虽然食堂里还有肉末熬白菜可吃,虽然清华体育馆里照样热气蒸腾,但人却像没头苍蝇一样,用现在的话说是“找不到北”,而用当时的话说,却是“找不到革命大方向”。我们[WoMen]一群人,每天在北大、清华、地质学院这半径一里的地方摇荡来晃荡去。大概是毛接见以后的三天罢,我在清华、北大之间闲逛的时候[ShiHou],看见一辆三轮板车,拉车的是一个[YiGe]身穿蓝色列宁装,脖子上挂着沉重木牌,上书“美国间谍臭老婆”(下面的名字记不得了),年约四五十岁的女性,车上颤颤巍巍地半躺半坐的,是一个[YiGe]头发斑白的老年男性,白发中渗出绛黑色的血迹,脖子上的木牌看不清,大概就是那个所谓的“美国间谍”吧。一群和我一样斜挎草绿书包、戴着红色袖章,不过是中学生年纪的青年,挥舞着皮带,狂喊着口号,簇拥着三轮车呼啸而去。不知为什么,就在那个时候[ShiHou],我心头一阵惊悸,仿佛从梦中醒来,想起我的父母。
虽然我在外面换了身份,也叫做“红卫兵[HongWeiBing]”,不仅白吃白喝四处闲逛,也像个真理化身似的“横扫牛鬼蛇神”,可我的父母却仍在贵州苗乡那个县城里,被同样是红卫兵[HongWeiBing]的年轻人“横扫牛鬼蛇神”。父亲被隔离起来,陪着“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挨斗,罪名只是由于他一个[YiGe]哥哥两个妹妹在台湾。母亲则被斗争之后,驱赶到三十里外挂丁河边去筛沙,而她曾经背负的罪名之一,恰恰便是莫须有的“间谍”。我呆呆地站在那里,说实在话,那个时候[ShiHou]的我并没有[MeiYou]什么清楚的反省意识,也不曾检讨过这场革命的荒诞意味,更不敢怀疑文化圣战的正确性,但那一瞬间,我的心却微微一颤,我知道我应当回家了。
需要补充一句的是,三十年以后,我的家居然就在那个让我心悸的地方,名字叫作“蓝旗营”。
我该回家了
老话说,条条道路通罗马,那个时候[ShiHou]的新说法是,条条道路通北京[BeiJing]。可来得容易去却难,当你往北京[BeiJing]赶的时候[ShiHou]好办,从北京[BeiJing]出去却是乱糟糟的,几十万红卫兵[HongWeiBing]就像溃堤之水,汹涌地向四处横溢。不甘心只到北京[BeiJing]的,仍然借了免费火车和免费饮食到处乱走,我们[WoMen]那个民族排的壮族红卫兵[HongWeiBing]打算去新疆,新疆那几个维族红卫兵[HongWeiBing]却打算南下广州,我的那两位同行者,一位打算回老家上海,一位则希望回故乡梅县,我则铁了心要回家。
说不尽一路的风霜雨雪。还是那塞满了年轻盲流的火车,还是那混合了汗酸尿腥的浑浊气味,还是那有一顿没一顿的饭菜。可是,再也没有[MeiYou]激昂的口号,也没有[MeiYou]嘹亮的歌声,更没有[MeiYou]理想的大话。从北京[BeiJing]到贵阳的两天三夜里,车上吵架与打架交织,鼾声与哭声齐飞,留给我的记忆就是“乱”。记得出发时曾反复叨念毛主席[ZhuXi]的那段话,“长征是历史记录上的第一次,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这大概那只是事后幸存者提神的想象和提升的意义,真的在路上含辛茹苦的时候[ShiHou],谁也不知道归宿是何处,为何长征大串联。“万水千山只等闲”那种豪情,在思乡望归的时候[ShiHou],便只剩下了“关山度若飞”的期盼。
1966年12月5日。我还记得那天贵阳阴沉沉的,刮着北风,感觉很冷。在省交际处附近的一个[YiGe]专门收容串联红卫兵[HongWeiBing]的学校里,刚刚回到贵州的红卫兵[HongWeiBing]们,把身上的衣服脱光,丢进一口沸水大锅里去杀虱子。瑟瑟风啸中光着身子躲在被子里,几十个人在那里闲聊,说起一路上的感想,一路上的观感,好像没有[MeiYou]人说起“文化革命”,没有[MeiYou]人说起“见到毛主席[ZhuXi]”,也没有[MeiYou]人说起“打到走资派”,说得最多的一个[YiGe]词,就是“回家”。
可是,家能回吗?父亲还在被隔离吗?母亲能够从乡下回来吗?他们平安吗?妹妹和弟弟在家吗?回去以后还会被红卫兵[HongWeiBing]看押吗?我手心里攥着那一个[YiGe]子儿也没有[MeiYou]动过的十张伍元钞票,反复想象明天回家后的故事。可是,我怎么也想象不出,等候我的将是什么情景,心在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沉入一片黑色的迷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