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老子英雄儿好汉？》,张志君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10

引子

　　历史往往是这样：一个[YiGe]个人魅力太强、太完美的君主，给他的后代带来的压力，往往是常人难以想象，也难以承受的。这种压力，不仅仅是精神上的，也是实实在在的政治和社会压力。这样的君主在离世之后，如果没有十分周密的安排，往往会给政治体制留下一个[YiGe]巨大的空洞，形成权力的断层。而几乎所有的二世君主，都难免要面对一个[YiGe]这样的困境。

　　刘禅，就是一个[YiGe]鲜活的例子。

　　他的一生，就是被父亲刘备[LiuBei]和能臣诸葛亮[ZhuGeLiang]的阴影所笼罩的一生！他的一生，就是"巧将闻雷来掩饰，随机应变信如神"的一生！

　　他的一生，也是被误解、被刻意"妖魔化"的一生！

　　"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身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下面我们就来讲讲众多"二世祖"中间颇为典型，身世非常曲折，然而也最为人们所误解的一个[YiGe]：蜀汉[ShuHan]后主——刘禅。

　　一、只身飘零，饱经磨难，阿斗[ADou]原本是英才——这个"董事长"历经坎坷

　　"扶不起的阿斗[ADou]"这话连大字不识一个[YiGe]的乡间老农都知道，就因这一句话阿斗[ADou]在历史上的知名度极高，老少妇孺皆知。自此话诞生并成为乡间俚语后，凡是懦弱无能，即便是有人帮衬也做不了大事的人都被冠以"阿斗[ADou]"的称号，甚至到了后来"阿斗[ADou]"逐渐演变成了"弱智"的代名词。阿斗[ADou]的不佳名声主要是来自《三国演义》，在《三国演义》中罗贯中为了突出诸葛亮[ZhuGeLiang]的形象，有意贬低了小名阿斗[ADou]的后主刘禅。

　　不过，在正史《三国志》中却对历史上的刘禅做了另外一种评价。陈寿借其臣子之口说他"通明智达"，在自己[ZiJi]国力无法抵抗强魏时以百姓为重，以社稷为轻，采取了投降的上策。刘禅被接到洛阳后，司马[SiMa]昭认定他是个没心没肝的傻子，对他放松了戒心。

　　刘禅真的是傻子吗？在蜀汉[ShuHan]为君时还是一个[YiGe]通明智达的贤主，何以在亡国后却变成了"扶不起的阿斗[ADou]"？

　　说起刘禅这个人，他的经历颇为有趣。他虽然当皇帝[HuangDi]在位的时间不短（40多年），但值得一提的政绩却没有见诸史书——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而他称帝以前的经历却值得一叙。

　　就我们目前所能见到的史料，刘禅登基称帝以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基本上是个空白。

　　专为刘禅立过一"传"的陈寿，在《三国志》中介绍这位后主皇帝[HuangDi]登基前的经历时也只是避实就虚地写道："后主讳禅，字公嗣，先主子也。建安二十四年，先主为汉中王，立为王太子"，对建安二十四年（219年）以前的那个刘禅的所作所为语焉不详。其他一些史书，包括司马[SiMa]光的《资治通鉴》在内，也都犯有同样的毛病。

　　正由于主要史料语焉不详，一些野史便乘虚而入，附会出许多故事。

　　赤壁大战之前几个月的当阳长坂坡，因缺乏稳固的根基，加上兵微将寡，因而仓皇出逃的刘备[LiuBei]"弃妻、子，与诸葛亮[ZhuGeLiang]、张飞、赵云等数十骑走".在曹操的"百万大军"中，刘禅与其生母甘夫人像怒海中的一叶小舟，差一点遭受灭顶之灾，幸亏刘备[LiuBei]手下的大将赵云赵子龙，几进几出，于"百万军中"将其救出，方才保全了这个无辜孩童的性命……

　　这是出自明代人罗贯中笔下的一段与刘禅有关的故事。

　　这段故事在《三国志。赵云传》中不过区区几十字——"及先主为曹公所追，于当阳长阪（坂）弃妻、子南走，云身抱弱子，即后主也，保护甘夫人，即后主母也"——的故事，经过罗贯中等人的艺术加工之后，脍炙人口，广为人们所知。许多人正是从这里入手，了解刘禅刘阿斗[ADou]的，并因之得出他"痴人有痴福"的结论。

　　而另外一段出自南北朝时人裴松之注引的《三国志》中有关刘禅早年含辛茹苦的记载，却鲜为人知，这至少是不公平的。

　　早年时的刘禅，据史料上说，是吃过许多苦头的。

　　那还是在小沛大败之时，刘备[LiuBei]受曹操、吕布的夹攻，仓皇弃家出逃。时年"数岁"的刘禅"窜匿，随人西入汉中，为人所卖".

　　到了建安十六年（211年），关中大乱。扶风人刘括逃乱进入汉中，因系富豪，虽然是避乱，仍须有奴仆服侍。有人向刘括推荐，说有一个[YiGe]小童（即刘禅），可堪驱使，刘括遂将刘禅买去充做书童。

　　一次闲谈时，刘括觉得刘禅言谈不俗，"知为良家子，遂养为己子"——把刘禅收为义子，还给他娶了个媳妇，并生下一子。

　　214年，刘备[LiuBei]从刘璋手中夺得益州，派其部下简将军入汉中寻找阿斗[ADou]。从刘括那里知晓了这个消息之后，刘禅只身前往驿舍，拜见简将军。二人见面，寒暄过后，刘禅侃侃而谈，一一回答了简将军提出的种种问题，到最后，曾做过刘备[LiuBei]内侍的简将军终于认定，面前的这个出落得一表人才的青年，就是当年赵云抱在怀内的阿斗[ADou]。时任汉中都督的张鲁，为了巴结刘备[LiuBei]，于是"洗沐送（禅）诣益州，备乃立为太子".

　　这是出自裴松之注引《三国志》中引自《魏略》的一段史实。

　　从这段鲜为人知的史实中我们可以看出，早年的刘禅是有一番含辛茹苦的辛酸的。这段难忘的与众不同的经历，可能对于刘禅后来的性格影响深刻。在刘禅看来，从小到大，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大灾大难——经历过"从王子到贫儿"这个在戏台上才存在的大起大落；给别人做过书童和义子的经历也使得刘禅学会了察言观色和隐忍。他知道有所不为才能够有所为，而了解这一点对于全面深刻地理解刘禅登基后的所作所为具有非常重要的参考价值。

二、第一任"董事长"与第一任"总经理"的一场豪赌

　　在中国历朝历代二代皇帝[HuangDi]中，蜀汉[ShuHan]后主刘禅由于种种原因，一直被视为是弱智或低能儿的象征，这实在是一个[YiGe]千古奇冤。刘禅及其父亲刘备[LiuBei]可以说都是中国历史上最工于心计的赌博高手。后者靠他的智慧与豪赌胆略使其亲手创建的蜀汉[ShuHan]帝国在夹缝中生存了四十多年，而前者则靠其智慧与豪赌胆略使自己[ZiJi]屡屡在外部条件非常不利的情况下，能够安全地度过余生，这两点千古以来几乎没有人能够发现，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刘备[LiuBei]死后，年仅17岁的刘禅继位，开始与诸葛亮[ZhuGeLiang]这个"相父"共事，也开始了委曲求全的统治生涯。

　　话还得从223年4月的那个特殊的日子说起。那一天，在由当时的西蜀控制的白帝城（今四川奉节县东），一场中国历史上最为著名的豪赌正在进行。熟悉中国历史地理的人想必都知道，白帝城东依夔门，西傍八阵图，三面环水，雄踞水陆要津，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白帝城得名于西汉末年割据蜀地的公孙述，据说公孙述据山筑城时，发现城中一口井常冒白气，宛如白龙，他因之而自号"白帝"，并命名该城为白帝城。

　　这一天，西蜀昭烈皇帝[HuangDi]刘备[LiuBei]，在彝陵之战中大败而归后，退守孤城。在这场战争中，御驾亲征的刘备[LiuBei]被东吴元帅陆逊"火烧连营七百里"，一时间悔恨交加，病倒在床。此时的刘备[LiuBei]，已不复往日雄心，新仇旧恨，国事家事在胸中纠作一团。他自知可能一病不起，急诏命丞相诸葛亮[ZhuGeLiang]、尚书令李严等赶至他的驻军之所白帝城嘱以后事。

　　君臣寒暄之后，一向工于心计的刘备[LiuBei]握着诸葛亮[ZhuGeLiang]的手说："君才十倍于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诸葛亮[ZhuGeLiang]闻言大惊，正疑惧间，又见刘备[LiuBei]拉着他儿子的手对诸葛亮[ZhuGeLiang]说："我死之后你要像伺候我一样伺候丞相！"

　　刘备[LiuBei]的这个临终嘱托历来评价甚多，很多专家学者都试图做出自己[ZiJi]的解读，矛盾的焦点主要集中在刘备[LiuBei]说的是真心话还是虚情假意上。我们不可能让时光倒流，回到那个时代的白帝城，但是却可以另辟角度，分析刘备[LiuBei]当时的心理。我认为，刘备[LiuBei]说的这段话乃是一场政治博弈，博弈的双方是刘备[LiuBei]与诸葛亮[ZhuGeLiang]，博弈的赌注是整个蜀汉[ShuHan]帝国。

　　其实，由于种种原因，创业的帝王在离开人世之前，与其所托付的顾命大臣之间从某种意义上说都存在某种博弈关系，而刘备[LiuBei]与诸葛亮[ZhuGeLiang]之间的这种博弈却具有非常特殊的性质，因为，博弈的时间和地点都非常特殊。

　　纵观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历史，创业帝王托孤的地点一般都是在首都，托孤的时间往往都是在江山安定之后，而刘备[LiuBei]向诸葛亮[ZhuGeLiang]托孤，地点却是在都城之外几百里的白帝城，托孤的时间则是在他所率领的军队被东吴帝国的部队打得七零八落之时。可以说，作为第一代"董事长"，刘备[LiuBei]既不占天时，也不占地利，这似乎是一场没有什么悬念的博弈。如果像香港人赌赛马一样，相信会有很多朋友特别是外国朋友会把赌注都压在诸葛亮[ZhuGeLiang]身上，认为蜀汉[ShuHan]将在刘备[LiuBei]死后由刘家天下变成诸葛氏的江山。

　　有很多人也会循着这个思路，对刘备[LiuBei]大加诟病，大加指责。其实，古人讲成大事者有三要素，除了天时、地利之外，还有人和。前边我们说到了天时、地利似乎不利于刘备[LiuBei]和刘禅父子，但"人和"方面刘备[LiuBei]的"软实力"却远非诸葛亮[ZhuGeLiang]所能比拟。这样说不仅是因为刘备[LiuBei]被当时的汉朝皇帝[HuangDi]封为皇叔，是属于正宗的天潢贵胄；更重要的是，刘备[LiuBei]从举兵起事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努力塑造着自己[ZiJi]的仁者爱人形象，全力维护君臣父子等级尊卑关系，并以所谓的"汉贼势不两立"为口号，在他的周围建构了一个[YiGe]强力的核心价值体系和浓郁的道德氛围。在这样的氛围中，爱惜自己[ZiJi]名誉如同爱惜自己[ZiJi]生命一样的诸葛亮[ZhuGeLiang]是轻易不敢反其道而行之，篡夺他与刘备[LiuBei]一起打下的江山的。

　　对比一下曹操及其子孙后代的遭遇，也从另外一个[YiGe]侧面印证了这一点——曹氏以篡位得天下，是以，在其国内部到处都弥漫着"天下唯有力者便可取之"而非"天下唯有德者方可取之"的文化氛围。一旦曹氏家族力量不足以镇服群下时，就会有有力者觊觎其天下，即使不是司马[SiMa]氏，也有可能是别人。而刘备[LiuBei]建立的蜀汉[ShuHan]帝国却没有亡在本国人的篡位上，这一点往往为许多人，包括所谓的专家所忽略！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死去的刘备[LiuBei]的灵魂与精神并没有随着他的肉体死亡而消亡。

　　遍观中国历朝历代，在这种外部条件极其不利的情况下，刘备[LiuBei]在当时所说的那段话实在是高明之至，当然也惊险之至。这是第一代"董事长"为资历尚浅的第二代"董事长"所能做的最好的制度安排，尽管这看起来有些冒险，甚至有些令第二代"董事长"感到尴尬，但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安排毕竟保住了蜀汉[ShuHan]帝国在刘备[LiuBei]死后没有立刻改旗易帜。

　　显然，诸葛亮[ZhuGeLiang]并未牢记自己[ZiJi]的臣子身份。从好的一方面讲他果然是以刘备[LiuBei]的重托为己任，将刘禅当作自己[ZiJi]的儿子一般看待；从坏的一方面讲，这就叫拥兵自重，功高盖主。诸葛亮[ZhuGeLiang]那时手握国家大权，甚至连后主都得听他的，一个[YiGe]人自骄之时总是难免颐指气使，得意扬扬，甚至忘了自己[ZiJi]的本分，干涉起不该多干涉的事情来。汉时君臣的等级制度森严，刘备[LiuBei]自称是汉朝宗室，故蜀行汉制。诸葛亮[ZhuGeLiang]的一系列不将君主放在眼里的言语举动触犯了蜀汉[ShuHan]一国之主的尊严，作为一个[YiGe]皇帝[HuangDi]一般是难以容忍的。

　　在历史上多有前朝皇帝[HuangDi]临终托付朝中重臣辅助下一任幼君之事，如公子异人让吕不韦辅助嬴政，顺治将幼小的玄烨托付给四大辅臣。而吕不韦跟四大辅臣中的鳌拜拥兵自重，把握朝政大权，甚至越俎代庖，把皇帝[HuangDi]当小孩儿耍，结果两人均招来杀身之祸。诸葛亮[ZhuGeLiang]做的事情与吕不韦、鳌拜并无差别，不过他虽然心中骄狂，但自始至终确无反心，一心一意为蜀汉[ShuHan]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声名较好。除此之外，青年刘禅也懂得以大局为重，尽量委曲求全，缩身为尺，尽力避让，将诸葛亮[ZhuGeLiang]当作父亲一般尊敬。

　　三、隐忍无为，全凭丞相，父亲阴影下的皇帝[HuangDi]——强势"总经理"羽翼下"董事长"的非常生活

　　作为二代帝王，刘禅即位伊始，就遇到了一个[YiGe]非常强势的"总经理"，这个"总经理"似乎方方面面都比他强。无论是年龄还是治理国家的经验都是如此。甚至连他的父亲都说，这位"总经理"的才能超过曹丕十倍。面对此情此景，刘禅有多种选择。第一种选择是按照古老的博弈法则采取"武大郎开店"的方式把比自己[ZiJi]强的下属拿掉，宁可用庸才也不用优才；第二种选择是虽然并不撤换"总经理"，但却处处对"总经理"掣肘，想方设法为难"总经理"；第三种选择就是处处表现自己[ZiJi]，显示出自己[ZiJi]的才能因为登上皇帝[HuangDi]宝座后有了革命性飞跃，自己[ZiJi]是英明领袖；还有一种选择，就是知道自己[ZiJi]不是什么，没有什么，然后决定自己[ZiJi]是什么，有什么，找准自己[ZiJi]的定位。刘禅就很聪明地采取了最后一种策略。

　　纵观刘禅四十多年的皇帝[HuangDi]史，我们不难发现，他看起来几乎是无所作为，或者说是清静无为的，不仅在政治上没有什么标新立异的建树，在生活作风上也基本上属于乖孩子一类。看了这些，可能有人会认为刘禅之所以清静无为，是因为他没有能力作为，这种说法是否正确，还可以讨论。至少我本人认为，这种说法是一种人云亦云的平庸之论。在我看来，刘禅是有作为的，他用将近四十年的时间证明了自己[ZiJi]的判断，将蜀汉[ShuHan]政权延续了将近半个世纪。

　　在刘禅看来，既然诸葛老师没有在老爸刘备[LiuBei]去世之初取他而代之，自做皇帝[HuangDi]，而是继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当好"总经理"，那么，他这个皇帝[HuangDi]宝座诸葛老师再强也是不会问津了！因为诸葛老师想留个好名声！这是第一个[YiGe]基本判断。

　　第二个基本判断是诸葛老师满腹才华，特别好为人师。当年他老爸刘玄德三顾茅庐的时候，比他老爸小好多岁的诸葛亮[ZhuGeLiang]与刘备[LiuBei]第一次见面就滔滔不绝地给这位未来的皇帝[HuangDi]上了一堂课。自己[ZiJi]无论是在人脉、年龄、资历、经验等方面都远远不如父亲，而诸葛亮[ZhuGeLiang]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知识可以说越来越丰富，好为人师的愿望也可以说是越来越强烈，那何不满足诸葛老师这个可怜的虚荣心，在他面前扮演一个[YiGe]好后辈、好学生的角色，让诸葛老师得虚名、挨实累，让自己[ZiJi]得实惠、抛虚名呢？！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可以更进一步理解诸葛亮[ZhuGeLiang]为什么敢在两份《出师表》里像老师教训学生那样对刘禅开展耳提面命式的谆谆教导。

　　第三个基本判断是诸葛老师满腹经纶，非常渴望与别人进行你死我活的生死博弈。刘禅因此非常聪明地使了一招金庸武侠小说中武功高手所使用的"乾坤大挪移"，让本来长于治国，短于将略的诸葛老师屡屡领兵出征，把他的精力和余热都尽情地挥洒在敌国的土地上，这就有了诸葛亮[ZhuGeLiang]的"六出祁山".在刘禅看来，"六出祁山"的结果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出一次，都在时间和空间上消耗一次英气逼人的诸葛老师的英气。每次诸葛老师率军出征之日，都是刘禅心情放松之时。关于这一点，刘禅心里清楚，诸葛老师心里其实更清楚，否则，以他的政治智慧和战略眼光，不会看不出"六出祁山"在战略上和战术上都得不偿失。

　　遗憾的是，很多人缺乏全面、全局、系统的眼光，往往只从《出师表》中读出诸葛亮[ZhuGeLiang]的"忠"，从"六出祁山"想到诸葛亮[ZhuGeLiang]的"勇"，从子虚乌有的"空城计"杜撰出诸葛亮[ZhuGeLiang]的"智"，其实，这些都是微观层面的观察与思考，联系起来看，立体地看，我们发现刘禅才是真正的大智慧。他基于自己[ZiJi]的三个基本判断，就敢和一个[YiGe]绝世高手开展一场旷日持久的豪赌，不能不让人感到佩服。

　　也许有人会说，二代君主刘禅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感悟和这么大的智慧？遍观中国历朝历代二代君主中，往往都是依赖父兄的余荫而登上皇帝[HuangDi]宝座的，其自身登上皇帝[HuangDi]宝座之前的经历往往都乏善可陈，而刘禅确实是一个[YiGe]绝无仅有的例外，这种不同于常人的经历使得他有不同于常人的感悟和智慧。

　　四、乐不思蜀，强颜欢笑，装傻的亡国之君——"公司"倒闭后"董事长"的辛酸与无奈

　　孟子曾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而在历代皇朝之中绝大多数皇帝[HuangDi]都把江山看作自己[ZiJi]的私产，把百姓看作蝼蚁，为了自己[ZiJi]的私欲任意践踏百姓。后主刘禅却在自己[ZiJi]国家无力抵抗强魏之时，为百姓计，采取了投降的上策。王隐在《蜀记》中讲刘禅为全国百姓安危考虑，在无力抵抗时投降是"全国为上"之策，并且夸奖刘禅"通明智达"，胸怀王者之义！

　　263年5月，曹魏大举攻蜀。魏国征西将军邓艾统兵三万自狄道进攻甘松，雍州刺史诸葛绪督军三万进军武街桥头，断绝姜维归路，钟会统十万余众分从斜谷、骆谷、子午谷攻汉中。蜀知魏举兵，乃遣大将廖化、张翼、董厥退保汉城与乐城，姜维一军退守剑阁。

　　该年10月，魏将邓艾自阴平行无人之地700余里，取道江油，连破涪县、绵竹，逼近成都。

　　大敌当前，刘禅急召群臣商议对策。有人主张南迁国都；有人主张归附东吴，仿申包胥哭秦庭，或武乡侯（诸葛亮[ZhuGeLiang]）渡江乞师之举；光禄大夫谯周则力排众议，主张降魏。

　　经过反复琢磨之后，刘禅接受了降魏的建议，主张降魏，这又是一场豪赌。这次与上一次豪赌不同，如果说上次赌的是江山的话，那么这次赌的就是他的性命。在刘禅看来，南迁就要"深入不毛"，最终难逃厄运，而东吴远非曹魏的敌手，将来也难逃覆亡命运。与其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两回受辱，何不一次了结呢？

　　于是他派侍中张绍前往邓艾军前呈递降表，表曰：

　　限分江、汉，遇值深远，阶缘蜀土，斗绝一隅。干运犯冒，渐苒历载，遂与京畿攸隔万里。每惟黄初中，文皇帝[HuangDi]（指曹丕——笔者注）命虎牙将军鲜于辅，宣温密之诏，申三好之恩，开示门户，大义炳然。而否德暗弱，窃贪遗绪。俯仰累纪，未率大教。天威既震，人鬼归能之数，怖骇王师，神武所次，敢不革面，顺从天命！辄敕群帅，投戈释甲，官府帑藏，一无所毁。百姓布野，余粮栖亩，以俟后来之惠，全元元之命。伏惟大魏布德施化，宰辅伊、周，含覆藏疾。谨遣侍中张绍、光禄大夫谯周、驸马都尉邓良奉赍印绶，请命告诚，敬输忠款，存亡敕赐，惟所裁之。舆榇在近，不复缕陈。（《三国志。蜀书。后主传》）

　　《三国志》中说刘禅投降时"乘骡车诣艾，不具亡国之礼".他没有将自己[ZiJi]当作亡国之君，颇有骨气，甚至连敌方诸臣都不免赞叹。由于刘禅"识时务"，因而深受敌方优待，曹魏大概也是为了借之安抚人心吧。就在刘禅肉袒出降的当场，邓艾就以"承制"的身份，代表曹魏王朝宣布任命刘禅为骠骑将军，发布公文时与之合署。

　　邓艾灭了蜀汉[ShuHan]以后，见好就收，自己[ZiJi]回去复命，把后主刘禅留在成都。后来钟会、姜维发动兵变，让司马[SiMa]昭觉得刘禅留在成都总不大妥当，恐有后患，于是就派人让刘禅举家东迁。刘禅到了洛阳，司马[SiMa]昭用魏元帝的名义，封他为安乐公，邑一万户，建安乐国，还把他的子孙和原来蜀汉[ShuHan]的大臣五十多人都封了侯。

　　到了洛阳之后，刘禅发现事情有些微妙：曹魏帝国封他为安乐公，而曹魏王朝的实权派人物，刚刚晋封为晋王的司马[SiMa]昭对他却外信内疑，怀有戒备之心。因此，这位人称阿斗[ADou]的蜀汉[ShuHan]后主只得再豪赌一把来自保。

　　不久，司马[SiMa]昭设宴招待刘禅。席间特请人演出蜀地技艺，由于司马[SiMa]昭的暗中布置，有些人假做触景生情，忍不住暗暗抽泣。坐在司马[SiMa]昭身旁的刘禅本也哀伤于心，但他见司马[SiMa]昭那阴晴不定的面孔时，一下子提高了警惕，因而强充笑脸，喜笑自若。一心以为刘禅是个"阿斗[ADou]"的司马[SiMa]昭见了放下心来，悄悄对他的亲信贾充说："人之无情，乃至于此，虽使诸葛亮[ZhuGeLiang]在，不能辅之久全，况姜维邪！"

　　一向被称为"清客"（旧时在富贵人家帮闲凑趣的文人）的贾充凑趣说："不如此，公何由得之！"

　　戏艺终了之时，司马[SiMa]昭戏问刘禅："颇思蜀否？"

　　一惊之后，刘禅答道："此间乐，不思蜀也！"

　　这句话居然骗过了司马[SiMa]昭，甚至骗过了与刘禅一起降魏的蜀汉[ShuHan]旧臣郤正。宴会之后，郤正对刘禅进言说："主公方才的答话有些不妥。如果以后司马[SiMa]公再问您这类话，您应该流着眼泪，难过地说：'祖先的坟墓都在蜀地，我怎能不想念呢？'"思索了片刻，刘禅点了点头。

　　几天以后，疑心仍未完全消除的司马[SiMa]昭又一次问起刘禅是否想念故国，按照郤正的指教，刘禅背出了那几句话，并装作一副悲伤的样子，只是竭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司马[SiMa]昭见了，心中有数（大概早与郤正有过沟通），突然说道："你的话怎么这么像郤正的腔调？"

　　刘禅假作一惊，睁开眼，说："您先生怎么知道？这正是郤正教我的！"

　　司马[SiMa]昭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自此以后，司马[SiMa]昭忙于篡魏，遂不再对刘禅生毒害之心。

　　刘禅亡国之后，作为亡国之君，不仅自家性命，而且包括蜀地百姓的幸福都掌握在人家手里。自己[ZiJi]的待遇，直接影响晋国对蜀地百姓的政策。所以，他必须装憨卖傻，处处隐藏自己[ZiJi]的才能，才可以瞒天过海，养晦自保。表面的麻木和愚懦的背后，潜藏着过人的狡诈和机智。周寿昌的《三国志集解》评价阿斗[ADou]说："恐传闻失实，不则养晦以自全耳。"

　　271年12月，刘禅在洛阳病逝，终年64岁。在中国历朝历代亡国之君中，刘禅的下场其实是最好的。

　　不管怎样说，蜀国灭亡的根本原因绝对不在刘禅身上。

　　其一，先帝去世时，国家并不稳定。当年刘备[LiuBei]去世之后，蜀国的兵力已经是三国之中最弱的了，光从地图上的疆域来看，魏占了大半个中国，而蜀国只相当于魏的几个州。不仅兵力弱，而且大将也弱。像张飞、关羽这样的大将死后，蜀国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乏陈可数，而当时的魏国却人才济济，如邓艾、钟会、王睿、杜预，等等。

　　其二，也是最根本的一点，刘备[LiuBei]这种以个人魅力统领群雄的君主，留给后来者的，必然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道德大山。

　　回看中国历史上众多新王朝的建立者，很多都是以"仁义"来表现超凡的品格，构建魅力型的权威，赢得追随者。刘备[LiuBei]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位。他为了兄弟可以不要妻子，为了光复汉室，可以抛家弃子，可以说是古代帝王仁义形象的集大成者。但是，这种"魅力型统治"其实是很不稳定的。因为这种以个人魅力构建的统治，必然会随着旧君主的离世而衰弱，而新继任的君主往往很难具备开国之君那么强大的道德魅力。就好像当年的关张二人，并不是因为刘备[LiuBei]是刘皇叔，就死心塌地跟着刘备[LiuBei]打天下。而表面上继承了大统的刘阿斗[ADou]刘禅，一无战功，二无人气，又凭什么来要求先帝手下的众多能臣骁将听从他的指挥呢？除了依赖诸葛亮[ZhuGeLiang]，他别无他法。

　　同样的例子在历史上屡见不鲜。像成汤、文武，在一定程度上都是以人格魅力集合诸侯，推翻旧王朝、开立新基业的。他们在世时诸侯宾服，王室上下不敢萌逆；一旦他们去世，不是百姓造反，就是昔日跟随他们的贵族王室谋乱。这是中国历史上许多"二世之乱"的根本原因。这其中最主要的一个[YiGe]原因在于新君不是幼弱，便是与开国之君的人格力量相去甚远。

　　纵观刘禅一生，多数时间，命不由己。出生不久，即被父亲遗弃；好不容易在万军之中被人救出来，又差点被父亲摔死；小小年纪，孤身逃难；被人买来卖去，也是身不由己；当了皇帝[HuangDi]，还是活在父辈的阴影之下；临到最后，当了亡国之君，更要强颜欢笑，整日装傻。

　　刘禅的悲剧人生，非刘禅一人之过。只因他不幸出身在帝王家，而他的父亲又太过完美。古老的封建道德和政治秩序，注定了一个[YiGe]二世君主的悲剧，只给他留下一个[YiGe]"乐不思蜀"的笑柄和一个[YiGe]"扶不起的阿斗[ADou]"的骂名，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