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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的女医教育--中国年鉴
一般来说,我们要在中国的古代史籍中寻找女性[NvXing]的身影,通常都会收获甚微。因为在帝制时期的中国,基本上所有的事业领域都是男性的天下,而良家女子最得体的生活状态应该是默默无声地呆在家内。但这并不是说,所有女性[NvXing]都绝对地在家庭内部活动,各个事业空间都由男性绝对地独霸。我现在要说的是医学[YiXue]这个领域,从古至今,参与医疗行为的女性[NvXing]其实不乏其人。
不好说最早有女性[NvXing]参与医疗事务是在什么时候,至少从《汉书》的记载中,已经看到有女医服务于后宫。自此以后的北周隋唐各朝,似乎都有使用女性[NvXing]参与宫廷医药事务。这便提示我们一个信息:既然宫廷中使用了女医,这些女医来自哪里?是否应该有一些相关的制度性规定?遗憾的是,至少在宋代以前的史籍中,很难找到有关记载。新近发现的天一阁藏明抄本宋《天圣令》,其中《医疾令》篇保存了一条规定女医教育[JiaoYu]的唐令条文“女医”条:“诸女医,取官户婢年二十以上三十以下、无夫及无男女、性识慧了者五十人,别所安置,内给事四人,并监门守当。医博士[BoShi]教以安胎产难及疮肿、伤折、针灸之法,皆按文口授。每季女医之内业成者试之,年终医监、正试。限五年成。”却是十分有力地证明了,在唐代[TangDai],女医已经进入了国家的制度视野,专门培养女医的教育[JiaoYu]机构已经出现。
并且,有了这条令文,关于唐代[TangDai]女医教育[JiaoYu]的设立、学生[XueSheng]的选取、医博士[BoShi]教习女医的授业内容及讲授方式、女医的考试及学习年限等,这些以前至多只能推测性地有所涉及的问题,现在也就比较清楚了。
一、关于女医教育[JiaoYu]的设立
虽然早在汉代已经明确使用女医供事后宫,但到目前为止,我们所能看到的关于女医教育[JiaoYu]的最早记载,就是这条唐《医疾令》“女医”条令文。而《天圣令》的制定,一般研究认为是以唐开元25年令为蓝本。即是说,目前有直接材料可确证的,女医教育[JiaoYu]在唐开元25年(737)已经设立。但注意到日本《养老令》“女医”条与此条唐令文字基本相同,且考虑到《养老令》是在唐高宗永徽年间(650-655)所制定的《永徽令》的基础上修订、部分条文依据了开元3年(715)律令这一事实,可以推断开元25年令“女医”条是承袭自《永徽令》,或者,至少也是袭自开元3年令。即是说,唐代[TangDai]的女医教育[JiaoYu],至少在唐代[TangDai]开元3年已经设立。
从整个医学[YiXue]史的发展来看,中国最早有医学[YiXue]教育[JiaoYu]是刘宋元嘉20年(443),太医[TaiYi]令秦承祖奏置医学[YiXue],以广教授。但直到隋朝创设太医[TaiYi]署,此前很长时期内,医学[YiXue]教育[JiaoYu]似乎都处在粗略草创的状态。隋设太医[TaiYi]署,是医学[YiXue]教育[JiaoYu]体制化的重要一步。唐承隋制并进一步发展,才使医教体制具体化和完善化。这是隋唐时期医学[YiXue]史的一个重要发展。另一个意义深远的发展,是医学[YiXue]知识的传承,由之前的基本上依靠家族内部世代相传,发展为以公开发表的医学[YiXue]著述和公开性的医学[YiXue]教习为主。从这两方面重大发展来看,所谓女医教育[JiaoYu],应是在隋唐年间才出现,而且很可能[KeNen]是唐代[TangDai]的创设,是医学[YiXue]教育[JiaoYu]走向具体化和完善化过程中的产物。而这个产物,从唐《医疾令》的“女医”条令文来看,似乎尚未正规化,其正规化要到宋代才完成。
唐代[TangDai]医学[YiXue]教育[JiaoYu]较隋朝更为发展的两个最主要的体现,一是教习和考校制度的进一步规范化;二是课程分科的发展。唐代[TangDai]太医[TaiYi]署医学[YiXue]教育[JiaoYu]设有医、针、按摩、咒禁四个分科。另有药园生的培养,其教习似乎不在太医[TaiYi]署而是在京城及各地的药园中进行。再就是女医的培养,“女医”条规定女医要“别所安置”,即不和太医[TaiYi]署医学[YiXue]生安置在一处。而“别所”又是何处?《养老令》“女医”条义解曰:“内药司侧,造别院安置也。”案日本内药司相当于唐代[TangDai]的尚药局。若以日本体制反推,则唐代[TangDai]女医可能[KeNen]是在尚药局旁边造别院安置。另外还要分派四个宦官,对她们严格看守,可见女医教育[JiaoYu]是在一种相当封闭的管理体制下进行。从这两点来看,女医教育[JiaoYu]培养的人才应是主要供给后宫驱使。因为,其一,她们就学地点很可能[KeNen]是在内廷机构尚药局旁边;其二、正因为她们业成后要直接面对后宫嫔妃提供服务,属于皇室成员的贴身仆从,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地知悉一些宫中内幕,才要对她们严加看管。
二、关于学生[XueSheng]的选取
唐令和日本《养老令》都说女医取自“官户婢”。我们知道,唐代[TangDai]从身份上将民众分为良人和贱人,属于官府的贱人称官贱人,官奴婢、官户、杂户,构成唐代[TangDai]官贱人的三个阶层,其中官奴婢身份最低,官户稍高。此处所说“官户婢”,很可能[KeNen]是官户和官奴婢两个阶层中女性[NvXing]的省称。
又,唐代[TangDai]的官奴婢,“凡初配没有伎艺者,从其能而配诸司;妇人工巧者,入于掖庭;其余无能,咸隶司农。凡诸行宫与监、牧及诸王、公主应给者,则割司农之户以配。其余杂伎则择诸司之户教充。”(《唐六典》卷六《尚书刑部》“都官郎中员外郎”条,193页。) 在古代,医术属于“杂伎”,所以女医应该是从配于诸司的有伎艺的官婢中选取。若官婢取用不足,就要扩大从官户女性[NvXing]中选取。最终取足50人,便是招满一届。
从“官户婢”中选取女医时,还要依据三个标准:第一,年龄上要在20到30岁之间。比起太医[TaiYi]署学生[XueSheng]和药园生来说,年龄略偏大。唐代[TangDai]药园生取人是16到20岁之间,太医[TaiYi]署学生[XueSheng]取人应该也是这个年龄段。但女医因为主要学习生产生育的知识,这就要求最好是达到一定年龄的生理上成熟的女性[NvXing]。这是20岁以上的女性[NvXing]所能满足的条件。
其次要求是未婚嫁、或者即使婚嫁也不曾生育的女性[NvXing]。在唐代[TangDai]以前,女性[NvXing]担任助产者,拥有丰富的经验很重要,这样,婚嫁生育过的女性[NvXing]就比未曾生育的女性[NvXing]更占优势。但唐代[TangDai]的女医教育[JiaoYu],如前述,应主要为后宫需求而设,即是说,一旦被选为女医,就意味着将专属于后宫驱使,而且极可能[KeNen]将终身服务于后宫之中,以至老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的命运近似于宫女。宫女都是没有家室的。与之相类,女医也最好是没有家室的女性[NvXing],即使有丈夫,至少也要没有子女才好。另外还有一种可能[KeNen],在汉唐时期,女性[NvXing]生育通常会被认为是秽污之事,被视为是不吉的。(关于生育不吉与秽污的论述,参李贞德《汉唐之间医书中的生产之道》,载《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67本第3分,1996年,574-578页及《唐代[TangDai]的性别与医疗》,421-434页。)而女医既然要直接面对后宫嫔妃提供服务,就被期望是洁净的。那就要选择未生育的女性[NvXing]。
第三,在满足了上述两个条件的“官户婢”中,选择资质较好的女性[NvXing]。聪慧一些、领悟力好一些的人,会便于教习的进行。
三、关于女医的教习和考试
女医主要学习安胎产难,兼及疮肿、伤折、针灸之法。从现实需求上来说,面对人们的生育生产,从胎儿孕育到生产到产后照顾的期间,以及在此期间孕妇身体上可能[KeNen]出现的某些不适症状等,单有男医可能[KeNen]会有诸多不便会显得不够。从而,女医也就被需要。不惟唐朝,自古在生育生产事项中有经验的女性[NvXing]便担当着重要的角色。只是在唐以前,辅助生产的女性[NvXing]可能[KeNen]主要依赖经验,而唐代[TangDai]从制度上设置了女医教育[JiaoYu]机构,从而保证了有一定水平的女医的供应,这在女科的发展史上是一大进步。
承担教授女医之任的是医博士[BoShi],女医要学习的疮肿、伤折、针灸之法分属医、按摩、针不同的科目,则教授女医的医博士[BoShi],可能[KeNen]由太医[TaiYi]署各科博士[BoShi]兼任。教习的方式是“按文口授”。
对比唐代[TangDai]太医[TaiYi]署学生[XueSheng]的教习。医针生都要学习医经和医方,学生[XueSheng]自身要读习,博士[BoShi]也要讲解。尤其是《素问》、《黄帝针经》、《甲乙》三部经典,需要按照讲五经的方式精加教习,即是先让学生[XueSheng]读经文,等读熟了之后,博士[BoShi]再“案文讲说”,对学生[XueSheng]讲解其中的义理。按摩生也要读习相关经、方,不过总体来说,按摩和咒禁两科的学习内容重在技法,对于学理的要求相对低一些。大概是由这两科本身的学科特点所决定的。
比较起来,女医学[YiXue]习的主要特点是她们自身不读经方,由博士[BoShi]“口授”。这是因为“官户婢”本身没有足够的文化知识,不具备读医经医方的能力。这将导致女医学[YiXue]理性不强,她们所学很难达到太医[TaiYi]署医学[YiXue]生所学的精深度。从而,她们所能够达到的医疗水平和医学[YiXue]造诣的高度,都不可能[KeNen]超过太医[TaiYi]署医学[YiXue]生。
女医的学制是“五年”。在学习期间,女医要进行季试和年终试。季试由学业有成的女医主掌,年终试由医监、医正主掌,所试应该主要是实践能力。比起太医[TaiYi]署医针生“其考试法式,一准国子监学生[XueSheng]例”的月试、季试、年终试来说,女医的考试应相对较简。另外,太医[TaiYi]署医针生还有业成试,还要试策。而“女医”条并无业成试的规定。倒是按摩、咒禁生“其业成之日,并申补本色师、工”,药园生“业成之日补药园师”,可能[KeNen]在某种程度上与女医业成后的情况较为相似。大概是按摩、咒禁科及药园学皆重实践而相对学理性不强,恰与女医教习的特点暗合。
四、小结:唐代[TangDai]女医教育[JiaoYu]的特点
综合来看,虽然女医教育[JiaoYu]和太医[TaiYi]署医学[YiXue]教育[JiaoYu]一样,由医博士[BoShi]教习,有在学期间的定期考试,有明确的学习年限,但亦有明显的自身特点,即:
一、女医学[YiXue]生取自“官户婢”,身分地位较低。
二、宦官严格看守,具有封闭性。
三、由医博士[BoShi]“案文口授”,重实践而学理性不足。
原载《文史知识》200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