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尽管海瑞[HaiRui]有良好的主观愿望，他的措施和建设却往往是不现实的。在几乎无官不贪的情况下，如果真的要实施明太祖时的法律，大概很少有人不够处绞刑的资格，剥皮的刽子手恐怕会供不应求。如果像那位御史的过失也得挨打，该打的官就太多了，南京锦衣卫就得大大增加人力。因为根据明朝[MingChao]的制度，要打这样正七品的官员[GuanYuan]，得举行一个正式的仪式，由锦衣卫在南京午门前用刑，由守备太监监刑。正德年间(一五○六——一五二一年)为了打御史李熙三十下屁股，锦衣卫挑选士兵先演习了几天。士兵们大概练得太地道了，差一点把他打死。取消各地驿站的招待虽然节约了经费，也使贪官少了一个揩公家油的机会，但正常往来的官员[GuanYuan]人等包括像海瑞[HaiRui]自己一样的清官肯定会有很大的不便。《海瑞[HaiRui]传》说他“意主于利民，而行事不能无偏”，是公允的评价。

　　但海瑞[HaiRui]的悲剧主要还不是在于他的偏激，对此，《明史》的作者并未涉及，以后的学者似乎也没有[MeiYou]注意到。为什么海瑞[HaiRui]这样一位清官会受到如此大的抵制和孤立？隆庆年间的首辅高拱、万历初年的首辅张居正和此后的执政者，无不暗底下尽力阻止皇帝[HuangDi]重用海瑞[HaiRui]。为什么明朝[MingChao]的吏治那么腐败，以至到了无官不贪的地步，海瑞[HaiRui]成了凤毛麟角？总不能说，中国的士人到了明朝[MingChao]都变坏了，或者明朝[MingChao]必然是封建社会最黑暗的时代。窃以为不能不检讨一下明朝[MingChao]官吏[GuanLi]的俸禄制度。

　　二

　　明朝[MingChao]的开国皇帝[HuangDi]朱元璋出身贫民，因此对百姓的疾苦记忆犹新。他当皇帝[HuangDi]后，一方面为了打击官吏[GuanLi]的贪赃枉法，另一方面也为了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对贪官污吏的惩治采取了空前绝后的严酷手段。他规定官吏[GuanLi]贪赃额满六十两的一律斩首示众，还要将皮剥下，中间塞上草，制成一具皮囊。他把府、州、县衙门左面的土地庙作为剥人皮的场所，称为皮场庙。又在官府公座的两侧各挂上一具皮囊，使办公的官员[GuanYuan]随时提心吊胆，不敢再犯法。他还采用挑断脚筋、剁手指、砍脚、断手、钩肠、割生殖器等酷刑。有时还让犯贪污[TanWu]罪的官吏[GuanLi]服刑后继续任职，充当反面教员。他还屡兴大案，如洪武十八年户部侍郎郭恒贪污[TanWu]案，牵连被杀的就有万余人。

　　朱元璋又把官吏[GuanLi]的傣禄定得出奇的低，如洪武二十五年确定的文武百官的年俸，最高的正一品只有一千四十四石(米，部分折成钱支付)，最低的从九品为六十石，未入流的为三十六石。例如一省之长的布政使是从二品，知府是正四品，知县是正七品，年俸分别为五百七十六石、二百八十八石和九十石。相当于全国最高学府校长的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年俸是二百五十二石。值得注意的是，按照惯例，官员[GuanYuan]的部分幕僚、随从的报酬和部分办公费是要在年俸中开支的，所以官员[GuanYuan]们依靠正常的俸禄无法过上舒适的生活，低级官员[GuanYuan]更连养家活口都有困难。相比之下，皇子封为亲王后年俸有一万石，是最高官员[GuanYuan]的近七倍，还不包括其他各种赏赐。

　　由于官员[GuanYuan]的正常收入太低，所以尽管朱元璋惩治的措施十分严厉，贪污[TanWu]还是屡禁不绝，不过与明朝[MingChao]以后的情况相比，当时的吏治毕竟是比较清廉的。但在这位开国皇帝[HuangDi]去世以后，后继者既不具备这样的权威来执行如此严厉的法律，也没有[MeiYou]兴趣来对付越来越普遍的贪污[TanWu]现象。而且稍有作为的皇帝[HuangDi]明知低俸禄的弊病，但又不能更改“太祖高皇帝[HuangDi]”的制度。昏庸的皇帝[HuangDi]自己沉溺于奢侈享乐，除了朝廷的正常开支外，还经常要大臣们贡献，自然不会管他们的钱从哪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