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HaiRui]的名字是幼时就知道的，那是从戏曲、评弹和连环画中看来、听来的，自然不是历史。六十年代知道得更多的却是对“大毒草”《海瑞[HaiRui]罢官》的批判，但对海瑞[HaiRui]其人反而越来越模糊了。八十年代读到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对有关海瑞[HaiRui]的内容留下很深的印象，于是翻出《明史》来读了一遍《海瑞[HaiRui]传》。但那时对海瑞[HaiRui]这样一位道德楷模却成为现实生活中的悲剧人物的社会原因不甚了了，也未及深究。最近，为应付文债，又读了一遍《海瑞[HaiRui]传》，想不到却有了一点新的看法。

　　一

　　历来都把海瑞[HaiRui]看作清官的典型。所谓清官，尽管没有[MeiYou]明确的定义，但最基本的标准是“清”，即个人生活清廉俭朴，为官清正廉明。当官的不贪污[TanWu]，不受贿，不徇私枉法，洁身自好，就可以算清官了。如果要求高一点，还应包括刚正不阿，疾恶如仇，不畏强暴，打击贪官污吏，为百姓申冤做主等条件。无论根据哪一种标准，海瑞[HaiRui]都是当之无愧的清官。在当淳安知县时，海瑞[HaiRui]穿的是布袍，吃的是粗米饭，让老仆人种菜自给，为母亲祝寿才买二斤肉。万历年间首辅张居正派御史来看他，也只用“鸡黍”招待。海瑞[HaiRui]没有[MeiYou]子女，到他死后，人们发现他用的是葛布帐子和破竹箱，比穷书生还不如，丧事还是别人集资为他办的。他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十府时，疏浚了吴淞江和白河，使百姓得到实惠；打击地主豪强，救抚贫民和受欺压者不遗余力，富家占有的贫民土地都被他夺回发还。正因为如此，海瑞[HaiRui]深得民心。他作巡抚仅半年，但百姓听说他调离时，“号泣载途”，并在家中供上他的画像。海瑞[HaiRui]在南京逝世后，载灵柩的船在江上经过时，两岸满是穿着丧服送灵的人，哭着祭奠的人延续到百里以外。

　　但是海瑞[HaiRui]却非常不得官心，从《海瑞[HaiRui]传》的记载可以看出，他在官场和朝廷是相当孤立的。黄仁宇曾经指出这一例子：明朝[MingChao]的官员[GuanYuan]按惯例可以为自己的父母请封赠，一般只有犯了罪或受过处分的才不获批准，但官居正二品的海瑞[HaiRui]却没有[MeiYou]能为他母亲请得太夫人的称号，在当时是少有的例外。海瑞[HaiRui]一生提出过不少治国施政的意见和方案，但被采纳的几乎没有[MeiYou]。他能够大刀阔斧地实行自己的政见，只有在巡抚应天十府任上短短半年时间。除了疏浚江河的成果得以保持以外，其他的措施在他离任以后就被废止了。所以我们如果用从政的实绩来评判明朝[MingChao]人物的话，海瑞[HaiRui]不过是个一般的清官，对明朝[MingChao]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并没有[MeiYou]很大的影响，而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一个道德的典范。民间流传的很多海瑞[HaiRui]故事，多数是出于百姓的良好愿望而编造的。

　　海瑞[HaiRui]为什么不得官心呢？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得罪了大多数官员[GuanYuan]。贪官当然恨他，如总督胡宗宪的儿子路过淳安县时作威作福，海瑞[HaiRui]将他扣留，没收了他带的几千两银子，说：“以前胡总督巡视时，命令路过的地方不许铺张，现在这个人行装豪华，一定不是胡公子。”并派人报告胡宗宪。胡宗宪哭笑不得，不能治海瑞[HaiRui]的罪，但心里不会不恨。都御史鄢懋卿巡视过县时，海瑞[HaiRui]声称县小容不得大人物，招待很差。鄢懋卿很不痛快，却不便发作，但回去后还是授意下属诬陷海瑞[HaiRui]，使他降了职。他出任应天巡抚时，下属官吏[GuanLi]有贪赃行为的连忙辞职，有的地主豪强甚至闻风逃往它乡躲避，原来将大门漆成红色的豪强吓得将门漆成黑色，连负责监督南京织造的太监也减少了轿子和随从的排场。海瑞[HaiRui]曾向皇帝[HuangDi]建议恢复明太祖时的惩贪法律，即贪赃枉法所得满八十贯钱的处绞刑，更严重的贪官要剥皮实草；这自然要引起大小贪官极大的怨恨和恐慌。但恨他、怕他的还不止贪官。他在应天十府打击豪强时，据说一些“奸民”乘机诬告，使一些官僚大姓被错罚。他又裁减了驿站的费用，使过路的士大夫都得不到招待，纷纷表示不满。明朝[MingChao]南京的机构本来就是闲职，官员[GuanYuan]无所事事，懒散惯了，但海瑞[HaiRui]却要加以改变。有一位御史偶然招艺人演了场戏，海瑞[HaiRui]想按明太祖定下的规矩狠狠打他一顿屁股，使得官员[GuanYuan]们惊恐不安，叫苦不迭，当然巴不得海瑞[HaiRui]早点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