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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时段看历史的观点是否已过时?--共和国史册(4)
中国[ZhongGuo]由传统走向现代[XianDai]是个漫长的过程,从通贯整体的角度考虑,您觉得有哪些关键点是值得我们注意的?
王家范:首先,“大一统”给中国[ZhongGuo]历史[LiShi]带来的影响是持久而深刻的。像中国[ZhongGuo]这样在广袤的领土上实行高度的中央集权,一统到底,世界历史[LiShi]罕见,功能是双重的、两面的。基于各地环境、生态、资源乃至文化发展的不平衡,中央的政策是绝不丢弃任何一个[YiGe]“孩子”,实施各种财政平调,以有余补不足。这是维护“大家庭”统一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中唐以来政府财赋“大半”出江南[JiangNan],不是哪个人的主张。愈后愈烈,正说明随经济[JingJi]重心南移,南北、东西之间地区经济[JingJi]实力的差距在不断拉大,江南[JiangNan]地区的文人再叫喊(屡见于各地赋役志),政策不会因此改变。历史[LiShi]教训不断启示当政者,穷困地区的任何动乱都可能影响全局稳定,而消弭大大小小的地方动乱,长年累月为此付出的财政支出,好好统计,一定是相当惊人的,富庶的江南[JiangNan]能不多出点钱?
为着稳定人口众多的大中国[ZhongGuo],假设现代[XianDai]化的目标是要实现全国“均富”,这就成了其他任何国家没有[MeiYou]解决过的“世界难题”。所以单挑出一个[YiGe]江南[JiangNan]的“早期近代”,想用于说明整个中国[ZhongGuo]走向“现代[XianDai]”已具备历史[LiShi]前提,是部分盖住全局,回避了“中国[ZhongGuo]难题”的整体艰难性,与“欧洲命题”无可比性。“欧洲命题”是需要放在世界性的殖民历史[LiShi]中才得以体现其最后“成功”,而江南[JiangNan]不同于欧洲任何局部地区,它是当时中国[ZhongGuo]政府统一管辖下的江南[JiangNan],不可能靠殖民剥夺其他地区“致富”。更紧要的是,古代中国[ZhongGuo]政府不直接主导生产经营(朱元璋强制种植棉麻算是个例外),重点只是抓财政,一味敛财要钱,不为生产经营者积极创造有利于发展的经济[JingJi]环境,从未有过用发展规划之类来主动调整地区经济[JingJi]的不平衡,这与同期西欧国家比较,明显是致命的短板。
其次,两宋以来,在经济[JingJi]态势上确实出现了新的局面,明显的是货币经济[JingJi]逐渐取代实物经济[JingJi]的地位,“商业资本主义”在若干地区获得较快的发展。明清江南[JiangNan](鸦片战争前,以后习称“近代”,下同)是继承两宋以来的成果,又有新的开拓。在全世界,“商业资本主义”下货币积聚的强烈刺激,贪欲(这里是使用中性意义上的“贪欲”)必然扩张。它有两条出路:一条是革新生产技术与生产组织,调整经济[JingJi]结构,扩张实体经济[JingJi],创新出“工业资本主义”,社会[SheHui]财富增长走上更高一级台阶。一条是引导消费畸形增长,权力与财富的勾结更趋紧密,有权者愈富,无权者愈贫,生产者停滞在简单再生产的境地,实体经济[JingJi]的经营者又缺乏改革的动力,社会[SheHui]财富增长滞缓。明清的状态只能是属于后者。现在研究明清商人的人越来越多,试问在所谓的“近代早期”,中国[ZhongGuo]有多少商人投资于生产领域?有多少资本实力和投资冲动?商界的所谓豪富,有多少称得上真正的“资本阶级”?大都是靠官商勾结,靠政策的“特许优惠”异常活跃于流通领域。他们在“成功”后,又去模仿官僚消费情态,用钱交结或转化为官僚,稍有头脑者即使将部分资金转移于购买田产,也只是为自己留后路,坐收租金,不思经营。政局大变或权力背景一倒,他们的财富也往往灰飞烟灭。不少还是“死”于“杀富”政策,成为政局变动的牺牲品(明初与清初打击豪富就是显例)。
第三,尽管“外因决定论”对解释任何历史[LiShi]都不具备充足理由,但谁也不能否认外因在中国[ZhongGuo]近代历史[LiShi]进程中具有特殊的作用。机器生产是由外国引进的,工厂制度是从外国搬来的,外资企业在中国[ZhongGuo]现代[XianDai]企业中的比重特高,甚至最早的“资本家”也多数由“买办”转化而来,等等。外国因素的介入,影响到整个中国[ZhongGuo]现代[XianDai]化进程的特质,也逼出了有别于欧洲的中国[ZhongGuo]自主变迁模式,历史[LiShi]情节的起伏极多、极大。用某些相似欧洲的“现象”硬给明清按上“早期近代”的头衔,从明清直接当下,活生生地跳过百年中国[ZhongGuo]幅度最大的历史[LiShi]变迁,算不上是通贯性的历史[LiShi]思维。
例如有些学者把当代江南[JiangNan]经济[JingJi]发展新局面拉牵到明清“早期近代”的“现代[XianDai]性”,且举改革开放后的社队企业兴起作例子。我们都是亲历其变化的过来人,若要追究其“历史[LiShi]前提”,归之于明清的耕织并举与家庭手工业传统,不是未能深谙变革内情,就是历史[LiShi]比附不伦不类。历史[LiShi]的连续性是一环接一环慢慢地在时间中演化,跳过现代[XianDai]的积累与变迁,就无以解释当代与前此变化的“连续”。稍远的不说,人民公社曾经是农工商合一的“大共同体”,改革前期大多数经营社队企业的“法人”,正由这些“公社干部”转化而来,而且大都属于乡办、镇办企业,地方政府是真正的“后台老板”。他们最初接的生产项目也都由国营企业为“逃避”国家财政、“外包”转移给他们的。这些都是明清历史[LiShi]上没有[MeiYou]过的“因素”。抽掉了人民公社、国营企业产生与演化的一段历史[LiShi]情节,就无以解释社队企业的平地拔起,以及后来的种种变化。
到今天,乡镇民营经济[JingJi]较前低落,但港台外资企业接踵而上。更“意外”的,各地急速推进的城市化(圈地、造房、筑路风潮)把许多社队企业早早送进了历史[LiShi]档案馆,引得无地农民纷纷离乡背井进城打工,创造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宏大历史[LiShi]场景(有没有[MeiYou]后患,需要时间来说明)。这从明清里面能够找到“历史[LiShi]连续性”吗?如果一定要说有,只是上面说到过的,谋生存、趋获利的普遍“人性”,人人都有想挣钱的经济[JingJi]本能,而不是什么男耕女织的“传统”(相反在城市打工,更多的是夫妇异地分居)。
再以造大楼来说,上海几十年城市建筑变化很小,没有[MeiYou]造房能力?没有[MeiYou]造房欲望?不是。近短短一二十年,成片“旧区改造”,高楼大厦林立,“老上海”认不得新上海的“路”。动力来自哪里?造房迅速创造GDP增量的“经济[JingJi]理性”获得了政府开发政策的支持,进城农民有了打工的“大市场”,一些人搭车获利成了富豪,一年一个[YiGe]样,十年大变样,“江南[JiangNan]奇迹”就这样发生了。这在历史[LiShi]上叫做“风气”变化,即社会[SheHui]情势与政府政策在变化。
深究上面涉及的经济[JingJi]改革实践,我们不难发现这里隐藏有更深刻的“大道理”:中国[ZhongGuo]现代[XianDai]化的发展离不开政府主导,到处都可以看得见“国家”这只有形的手,这就是现代[XianDai]中国[ZhongGuo]的历史[LiShi]特色。情势已经与古代大不相同,虽然同是集权体制,政府职能发生了重大的转折(这种变化大约始于1927年,1949年后更强化),“全能政府”显示出了一种欧洲过去发展经济[JingJi]所不具备的高主导、高速度、高效率优势。很显然,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江南[JiangNan]奇迹”的出现,离不开改革开放这样历史[LiShi]上从未有过的政府创举,离不开国家政策的重大转变与强力引导。明清江南[JiangNan]与当代江南[JiangNan],地是同一块地,经济[JingJi]发展面临的“社会[SheHui]情势”却截然不同,岂能同日而语?为什么这样的局面没有[MeiYou]出现在八十年代之前的数十年间?不是正好反证离开“社会[SheHui]情势”,特别是制度环境、经济[JingJi]政策的变迁谈历史[LiShi]发展动因,在方法论上只能是舍本逐末,没有[MeiYou]穿透到历史[LiShi]深层里去。
您所说的社会[SheHui]情势对历史[LiShi]发展的影响我们能够理解,那么这些制度、政策的制定和实施是不是也要受到中国[ZhongGuo]文化一些基本观念的制约呢?
王家范:是的。考察中国[ZhongGuo]历史[LiShi]的连续性与变革的关系,不能不注意中国[ZhongGuo]文化的特色。照说政治、经济[JingJi]变化的迹象比较容易捉摸,但由于中国[ZhongGuo]文化在一些基本观念上始终保持凝重的连贯性,有时会给这种观察带来印象模糊的假相甚至错觉。在两千年里,“新名词”出现的概率很低(至近代方有大的改变),利用旧词内涵释义上极富弹性的特点,往旧瓶注入“新酒”,则是中国[ZhongGuo]文化应对情势不变中有变的特殊技巧。
举个例子,王安石既要解决北宋“三冗”造成的巨大财政赤字,拯救政府开支短缺危机,又不能明显背离“民本”的仁政要旨,就搬出“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老话,在观念上和谐了两者的冲突。田地赋役征收率不变,但赋役操作的劳务成本在“代役费”的名义下被摊派到田与丁,改收货币,直接间接地增加了民间的负担。具有新意义的变化,则是赋税徭役征收重心的缓慢转向,开始产生提高工商税比重的“初念”,实物征收向货币征收的过渡在加速。王安石新法开始对商业流通领域动手增税,利用货币贷款增加政府收入,正是应对了北宋以来“商业资本主义”开始成长的“社会[SheHui]情势”,发出了政府政策有所转向的新信号。所以新法虽废,应对社会[SheHui]变化的这些政策要点一直被延续下来,明“一条鞭法”,就是这种政策的延续和发展,直至民国政府将田赋变为地方收入,中央财政主要依赖于工商贸易方面的税收。
再说近代著名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重点突破在允许“用”西法,至于用到什么程度破坏了“体”,没有[MeiYou]明确的“定义”,可以打擦边球,富有弹性。有别于西方爱下明晰定义,旧词新用的语言模糊,虽容易产生争论不清的麻烦,但也能够给善于钻空隙的创新活动提供“混入”的便利,减少抗拒变迁的阻力。这种文化特性,只有在连续中变化、变化不离“根本”的中国[ZhongGuo]情境下,才能得到准确的说明,映射出中国[ZhongGuo]历史[LiShi]始终是不变中有变,发展中又包含着不发展,渐变、缓变是主调。新中有旧,旧中有新,新旧杂陈,这就决定了中国[ZhongGuo]现代[XianDai]化必然是一个[YiGe]漫长的过程,慢慢地通过时间积累蜕变,而不会是一朝“脱胎换骨”。其全过程,一定不会纯粹是别人模式的翻版,只能是“中国[ZhongGuo]模式”,中国[ZhongGuo]人自己走出来的模式,糅合了中西各种历史[LiShi]因素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