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地主[DiZhu]与革命[GeMing]

　　共产党曾经对开明绅士是非常尊重的，这缘于这些开明绅士对革命[GeMing]的巨大贡献。其实，我们无产阶级革命[GeMing]就是有正义感的富人子女发起的，而日益发展的无产阶级革命[GeMing]成功也是有富人帮助的。山西省兴县刘太白是开明绅士，帮助革命[GeMing]政府和革命[GeMing]军队做了许多好事，他拿出一半家产办起兴县农民银行，给共产党解决经费，他本人由王若飞、安子文介绍加入共产党，他的子侄九人中有七人参加革命[GeMing]（他的革命[GeMing]意识绝对强于不少普通贫下中农），他和另一个开明绅士牛友兰先生办起两所高级小学，还筹办了一所高中学校，为革命[GeMing]培养人才。牛友兰先生给贺龙的一个团供应服装、粮食，他本人任二高校长（在县城）。有开明绅士这一事实证明：不是所有富人都是反革命[GeMing]，那么革命[GeMing]对象指向富人就是错误的。当然，不是所有富人都是赞成革命[GeMing]的，正像不是所有穷人都同情革命[GeMing]一样。

　　1947年，中共开始土地[TuDi]改革，极左的潮流在全国流传起来。江浙各地土改迅速开始出现乱捕、乱斗、乱打倾向。据中央政策研究室报告：从12月初华东局宣布放手后，运动马上蓬勃展开，但仅仅半个多月，不少地方就“出现了乱抓乱打的过左现象，如苏南奉贤、浙江嘉兴等地都有一些被吊打罚跪的情形，或者把大批地主[DiZhu]不必要的看管起来”。无锡一县遭跪、冻、打的有八百七十二人，青浦县龙固区几天里就打死了十七人。奉贤县五个区被斗的二百四十五人中，被打的二百一十八人，被迫下跪的七十五人，被棒打的三十五人，被吊打的十三人，被捆绑的十八人，被剥光衣服的八十人，每人大都受多种体罚。宜兴县强迫斗争[DouZheng]对象跪碗底，把猫放入斗争[DouZheng]对象衣服里面，剪掉妇女的头发和眉毛，常熟县还发生了割掉被斗妇女乳头的事情。苏南各县（市）土改期间召开村或联合村斗争[DouZheng]会一万六千八百四十一次，乡以上斗争[DouZheng]会一万三千六百零九次，斗争[DouZheng]人数达二万八千二百三十四人。一个苏南区土改期间仅斗争[DouZheng]会上就打死了数十人，并造成了二百九十三人自杀。

　　中原各地陆续开始土改之际，四川省尚处在退押反霸斗争[DouZheng]中，双流县1951年初两个月就枪毙了四百九十七人，一百四十一人（七十三男、六十八女）因恐惧被斗被逼而自杀。郫县头两个多月枪毙了五百六十二人，也造成二百二十二人以自杀相抗，不少地主[DiZhu]甚至“舍命不舍财”，宁愿全家自杀也决不肯拱手交出财产。据双流县报告，该县自杀的一百四十一人当中，“舍命不舍财”的地主[DiZhu]就有六十三人之多。随着土改开始，一些干部更习惯性地把上级号召的“政治上打垮”理解为一个“打”字，“因而在斗争[DouZheng]中产生放任暗示和组织打人的情况”。据报，“有的还带上打手，以捆、吊、打人代替政治上的打倒地主[DiZhu]，阳奉阴违，报喜不报忧，在赔罚、镇反、划成分等各个环节上交代政策，分别对待。有的地方经领导上具体指出来的问题，亦未实际的去做，因而在各个环节上死了一些人，结果大多报为畏罪自杀”。营山县百分之三十的村子发生了吊打和肉刑的情况，全县被划地主[DiZhu]多达三千七百六十户，其中自杀了二百六十一人。荣昌县七区四个乡五十四个村，共划地主[DiZhu]六百六十三户，三千三百七十六人，区领导自土改开始，便放手组织乱打、乱吊。十四村共划中小地主[DiZhu]十五户，就打死了十五人，平均每家一个。土改干部林成云在斗争[DouZheng]大会上甚至用刀割断了被斗地主[DiZhu]的脖子，众目睽睽下当场将地主[DiZhu]杀死。由于地主[DiZhu]成为受辱和死亡的代名词，一些农户得知被划为地主[DiZhu]后，竟绝望自尽。有地主[DiZhu]生恐被斗，硬被拉到斗争[DouZheng]会场后，即用头当场撞柱而死。仅这几个乡地主[DiZhu]富农就自杀了九十六人（男三十九、女五十七），当场斗死十六人（男九、女七）；斗争[DouZheng]后几天里又病死、饿死了六十六人（男四十二、女二十四），加上关押致死的十二人（男八、女四），总共死了一百九十人（男九十八、女九十二）。

　　广东东江惠阳县潼湖区欣乐乡土改伊始就乱打乱吊地主[DiZhu]，不但打吊，而且乱挖底财，该区发明了二十种吊打人的方法来逼底财，5月30日至6月5日六天中，就打死六人，逼死十三人。增城斗争[DouZheng]地主[DiZhu]中实行吊、打、绑、埋（埋至颈）、关五种办法，还动用火刑，强迫农民签名参加吊打，否则不分果实，惠阳县因此自杀了一百九十九人。仅5至8月间，北江地区就造成了六百一十四人自杀；潮汕专区则造成了七百五十五人自杀，兴梅专区仅5月20日至6月7日，就逼死了二百零二人。全省５至８月连打死带自杀，共死亡四千人左右。而全省1至8月份非正常残废的数字更加惊人。仅一个东江地区在1951年上半年土改开始的几个月时间里就斗争[DouZheng]了五千六百九十八人，其中地主[DiZhu]成分者二千五百六十七人，富农成分者一千零四十七人。镇压了其中的三千六百四十二人，另有二千六百九十人因绝望和恐惧自行了断了生命。〔5〕

　　我们上面说到的对革命[GeMing]作过贡献的人，也难逃劫难。在土地[TuDi]改革中，曾对革命[GeMing]作过巨大贡献的刘太白的亲弟弟被残酷打死，参加革命[GeMing]的侄子被清洗，他自己也被斗争[DouZheng]，还挨了打；牛友兰则受到残酷斗争[DouZheng]和拷打后死亡。尤其野蛮的是把他们[TaMen]认为有剥削的人家划为地主[DiZhu]、富农后，打死男人分掉他的妻子给贫农做老婆，刘少白的亲弟弟被活活打死后，他的弟媳分给贫农做老婆，当时还有许多地主[DiZhu]的女儿、儿媳分给贫农做老婆的事，甚至富裕中农冯万礼的女儿也分给贫下中农当媳妇〔6〕。这是土地[TuDi]改革中的酷虐，假如只此为止，也算结束了历史的“革命[GeMing]”。

　　可是，革命[GeMing]胜利后的掌权者总觉得地主[DiZhu]会心存报复之心。于是，在“文革”中，借打击“走资派之机，更想把地主[DiZhu]斩尽杀绝”，掀起新的打击的酷虐更加令人发指：“1966年8月26日，大兴县公安局传达了谢富治的讲话。从此，斗打、乱杀事件日益严重……由开始打杀‘四类分子’本人，到乱杀家属子女和有一般问题的人，最后发展到全家被杀绝。自8月27日至9月1日，该县十三个公社、四十八个大队，先后杀死‘四类分子’及其家属共三百二十五人，最大的八十岁，最小的三十八天，有二十二户被杀绝。在‘文革’中，广西许多地方流行在光天化日之下脔割肢解‘牛鬼蛇神’等活人，然后煮熟分食的最野蛮暴行。仅在广西武宣县，被吃的就达一百多人，其中被吃后砍头的一人，挖心肝的五十六人，割生殖器的十三人，全部吃光（连脚底板肉都被吃光）的十八人，生割活剖的七人。”〔7〕还有湖南的道县和其他的县，都发生了这种比法西斯更加野蛮残暴地对“阶级敌人”的残杀，著名作家韩少功写过这类残酷场面，这就是中国富人在无产阶级“革命[GeMing]”中的命运，他们[TaMen]所遭受的“专政”比当年他们[TaMen]无意识地对贫下中农的“经济剥削”要惨痛多了。这可能是中国富人被指斥为“不道不仁”的根本原因，极左统治时代对富人的酷虐极大地伤害了中国许多靠勤俭持家、发家致富的小地主[DiZhu]和富农的心，这种三十年的严重伤害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除的，况且我们从来没有[MeiYou]认真承认过是对他们[TaMen]的“伤害”。

　　其实，地主[DiZhu]在那个社会[SheHui]不是完全阻碍社会[SheHui]发展的力量，他本身有许多积极因素。绝大多数地主[DiZhu]们青少年时期都受过严格的教育，是农村中文化素质较高的群体，他们[TaMen]读的是四书、五经，“孔孟之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新一代或者上新式大学，或者到外国留学，有的儒家思想深入骨髓，有的民主自由思想铸造人格，成为新的绅士，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具有怜贫恤老、救济鳏寡孤独、助教兴学、救灾赈灾、修桥补路、兴修水利、调解纠纷、倡导文化活动（舞龙灯、赛龙舟、唱大戏等）的善举，举凡农村中一切需要钱、物的公益事业、慈善事业，他们[TaMen]带头发起、热情赞助并充当捐资、献物、出力的主角。经过较好教育进入官场、文坛、教育界、商场、工厂等上层社会[SheHui]的，大多数是地主[DiZhu]家的子弟。因此，当年的地主[DiZhu]阶层，集政治精英、经济精英和文化精英于一体，理所当然地成为社会[SheHui]的主流。那些读书不多无意于仕途的读书人，回到乡梓后，因其品德、学问，主持正义，办事公平，往往被推举为地方领袖，掌握着村、乡、区的地方事务的管理权。而当年的政府（县级以上）是那样软弱，既没有[MeiYou]“社会[SheHui]救济”概念，又没有[MeiYou]过问地方事务的经济实力。因此，大量地方事务便责无旁贷地落在本乡本土有声望的富绅（地主[DiZhu]）的肩头上。当年地主[DiZhu]将土地[TuDi]出租，解决了贫苦农民的就业问题，与资本家办工厂给城市贫民提供就业机会，与当今外资进入中国解决城乡富余劳动力的就业问题是一码事。地主[DiZhu]收租是土地[TuDi]投资的回报，工商企业利润提成是资本的回报，同样是一码事。

　　“地主[DiZhu]”这一阶层当年在农村占有的土地[TuDi]和财富较多，是多种社会[SheHui]力量长期碰撞取得的均势与平衡，是两千多年来皇权专制社会[SheHui]优胜劣汰、自然选择的结果，是一种符合当时社会[SheHui]需求、合理合法的重要的政治、经济结构要素。两千多年前，孟子说：“有恒产者，始有恒心。”这话的意思是只有财产较多的人，做事才有责任心，因为他要对自己的财产负责，对自己的家庭负责，对自己的声誉负责……绝对不会乱来。当年，地主[DiZhu]阶层以其财富、道德、学识和声望，责无旁贷地担负了政府职能缺失部分的职责，在农村中起着稳定社会[SheHui]的砥柱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