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禅，是中国古代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司马迁《史记·封禅书》云：“自古受命帝王，曷尝不封禅？”唐代司马贞《史记索隐》说封禅乃“古今盛典，皇王能事”。宋真宗封泰山[TaiShan]，禅社首，不仅是北宋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更是一场劳民伤财的闹剧，延续了几千年的封禅至此也画上句号。真宗，天书[TianShu]，封禅，俱往矣。只剩下泰山[TaiShan]上下一件件遗物，一桩桩遗闻，向游人诉说着那段往事。

一、岱庙与天贶殿

　　在五岳独尊的泰山[TaiShan]脚下，有一座古老的山神庙——岱庙。曾几何时，城墙高筑，庙宇巍峨；龙楹螭殿，朱堞金扉；汉柏唐槐，紫薇腊梅；秦刻汉碑，玉圭青瓷……庙中最宏伟的建筑是天贶殿。贶，赐也。大殿九楹，进深五间；四阿五脊，重檐歇山；黄瓦覆顶，彩绘斗拱；台基三层，红柱九根……

　　阔殿崇东国，惟神配极闻。
　　钟沉汶源水，香和泰山[TaiShan]云。
　　桧柏森灵气，碑铭辨古文。
　　升阶肃瞻拜，万虑静纷纭。
 

　　这是清人沈德潜的《谒岳祠》诗。
　　登泰山[TaiShan]者，往往先游岱庙。从遥参亭入，过岱庙坊、正阳配天门、仁安门，拾级而上大露台，迎面便是富丽堂皇的天贶殿。
　　故宫太和殿、曲阜大成殿、岱庙天贶殿合称中国古代建筑三大殿。太和殿上正襟危坐的是皇帝[HuangDi]，大成殿里供奉的是“至圣先师”孔子，在天贶殿内享受香火之祭的乃泰山[TaiShan]神东岳大帝，皇帝[HuangDi]至此，也要行三献之礼。故此，大成殿、天贶殿的建筑样式与建筑规格基本上与太和殿相同，只是略微矮小一点。“天贶殿仅比太和殿矮三砖！”泰山[TaiShan]脚下的乡老自豪地说。若问他们何以如此，他们便会如数家珍般给你讲一个不知流传了多少代的故事：
　　从前，岱庙只是座小庙，年久失修。一日，道士梦见泰山[TaiShan]神让他去京城为皇姑治病，还给了他3包香灰药。道士进京，果然医好了皇姑之病。皇帝[HuangDi]把他招到金銮殿，赏他金银财宝，他都不要。皇帝[HuangDi]问他想要什么，他说：“我是泰山[TaiShan]神庙的道士，只求皇上给泰山[TaiShan]修一座庙。”皇帝[HuangDi]问他要什么样的，他向四周看了一下，说：“我看皇上这屋就不孬，就修这个样的吧！”这可把皇帝[HuangDi]难住了，答应吧，金銮殿岂能有二？不答应，又有言在先。最后，皇帝[HuangDi]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就依你，也修这个样的，但是要比朕这个大殿矮三砖。”道士忙说：“行，行，行。”于是，天贶殿就建成了这个样子。

　　这只是民间对天贶殿的诠释。那么，天贶殿到底是怎么修建的？这得从宋真宗东封泰山[TaiShan]说起。

二、天书[TianShu]闹剧

　　景德元年（1004年）闰九月，北风飒飒，落叶缤纷。辽圣宗耶律隆绪与太后萧燕燕麾兵20万南下，一路上破关夺隘，势如破竹，进抵北宋军事重镇澶州（今河南濮阳）城下，威逼宋都汴梁（今河南开封）。
　　汴梁城中，朝野震骇，人心惶惶。参知政事王钦若是临江新喻（今江西新余）人，劝真宗南幸金陵（今江苏南京）以避难；签书枢密院事陈尧叟是阆州（今四川阆中）人，倡言迁都成都；宰相[ZaiXiang]寇准则力主真宗北上御敌。弃都南逃，真宗觉得不仅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而且要遭到朝野嗤笑，遂否决了王钦若、陈尧叟的逃跑主张。在寇准的一再劝说下，真宗鼓起精神，御驾亲征。前线宋军闻讯，士气大振，射杀辽军大将萧挞览。辽军士气受挫，进退两难。萧燕燕见状，乃向宋方表示愿意议和。真宗本无战胜辽军的决心，立即同意议和。十二月，宋辽议和，结为兄弟之邦，维持现有疆界，宋每年给辽白银10万两，绢20万匹。这便是历史上著名的“澶渊之盟”。
　　宋辽议和后，宋以巨额钱物换得边境的暂时安宁。宋、辽双方信使往还，相安无事。宰相[ZaiXiang]寇准远见卓识，劝驾亲征，更加受到真宗的器重，他每次退朝，真宗皆以目相送。寇准名声日隆，妒恨其功名者不乏其人，王钦若尤甚。他的南逃主张被否定以后[YiHou]，被贬出朝廷，出镇天雄军（今河北大名），到任以后[YiHou]，依旧畏敌如鼠，遭到朝野嘲笑。寇准得宠，让他愤恨不已，遂上书辞官，去主编《册府元龟》一书。不过，此翁并非甘于寂寞之人，他发誓要扳倒寇准。一天，他对真宗说：“城下之盟，虽春秋时小国犹耻之，今以万乘之贵而为澶渊之举，是盟于城下也，其何耻如之！”顿时把真宗说得面红耳赤。接着，他把一切罪过都推到寇准身上，说什么寇准力主真宗御驾亲征，是把万乘之尊当作赌坊的“孤注”，不顾皇帝[HuangDi]的死活为自己捞取名利。这一招果然有效，从此寇准圣宠日衰，不久被降职为地方官，王钦若则升官为知枢密院事。

　　自从听了王钦若的话，真宗将澶渊之盟视为奇耻大辱，却又没有挽回面子的办法。王钦若见状，献上一计：“惟封禅可以镇服四海，夸示外国。”
　　封禅是一种古老的传说。关于“封禅”的含义，唐人张守节《史记正义》解释说：
　　此泰山[TaiShan]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此泰山[TaiShan]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言禅者，神之也。
　　也就是说，易姓而王者，待天下太平以后[YiHou]，在泰山[TaiShan]上筑坛祭天，于泰山[TaiShan]之南的梁父山除地祭地，以报答天地之功。齐国大臣管仲说封泰山[TaiShan]禅梁父者有七十二王。这只是传说而已。我们现在可以明确了解的封禅大典[DaDian]是秦始皇统一中国以后[YiHou]举行的。从秦以后[YiHou]，封禅成为一代盛事，帝王们自不必说，公卿贵族、文人墨客也都盼着有机会分享这份荣光，记录下这千载难逢的盛况。汉武帝封禅泰山[TaiShan]，主管天文观测、国家历史和档案的太史令司马谈未能随行，抑郁而死。临终时他拉着儿子司马迁的手叮嘱道：
　　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TaiShan]，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史记》卷一三〇《太史公自序》）
　　司马迁不仅完成了皇皇巨著《史记》，而且还在《史记》中专门写了一篇《封禅书》。
　　封禅必须要有“天瑞”。王钦若“引经据典”地劝说真宗：“陛下以为《河图》、《洛书》真有其事吗？无非是圣人利用神道设教罢了。”真宗半信半疑，又垂询直学士杜镐那《河图》、《洛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位饱学之士也如是说，真宗终于明白了那些“天瑞”原来是可以人造的。
　　当时坐在宰相[ZaiXiang]位上的是莘县（今属山东）人王旦，他是太平兴国年间的进士，从吏部一个小官一步步升到宰相[ZaiXiang]，办事遵循“祖宗成宪”，果敢，有胆略，深受真宗赏识。如果他反对，封禅一事就难办了。王钦若表示，如果把皇上的旨意告诉王旦，量他不敢唱反调。真宗便让王钦若去说服王旦。次日，王钦若入宫复命，说王旦表示自己不敢有异议。真宗还不放心，决定亲自出马，会会王旦。他招王旦入宫饮酒，散席时又特赐酒一樽，让他带回去与妻儿同享。王旦回家后发现，樽中装的竟全是贵重的珍珠！从此，王旦也就全力以赴支持真宗封禅了。
　　景德五年（1008年）正月初三，真宗召集文武百官，宣布一个特大喜讯：去年冬天十一月二十七日将近半夜，他正准备就寝，忽然室内大放光彩，看见一位戴星冠、穿绛衣的神人对他说如果下个月在正殿做一个月的黄道场，就会降下天书[TianShu]《大中祥符》3篇。于是，他从十二月初一开始就在朝元殿斋戒，建道场以求神人保佑。今天，皇城司报告，发现左承天门南面的鸱尾上挂着一条黄帛，派太监去观察，帛长约2丈，像封着书卷，用青丝绳缠着，隐约看出里面有字，这就是神人所说的天降之书。宰相[ZaiXiang]王旦立即率群臣[QunChen]称贺。随后真宗步行到承天门，瞻仰“天书[TianShu]”，下拜致敬，然后派两名太监爬上屋顶取下“天书[TianShu]”。王旦跪进天书[TianShu]，真宗下拜接受。黄帛上写着：“赵受命，兴于宋，付于恒，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恒，真宗之名也。真宗跪受后，又命陈尧叟宣读，黄帛所写内容类似《尚书·洪范》和《道德经》，赞扬真宗能以至孝至道继承帝业，希望他保持清净简俭，还说宋朝的国运必能昌盛绵长。真宗又跪奉天书[TianShu]，用丝帛包裹住后放入金柜。群臣[QunChen]在崇政殿致贺，真宗赐宴款待。又派专使策告天地、宗庙、社稷，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大中祥符”；又赏赐群臣[QunChen]，并特许京城百姓开怀畅饮5天。
　　消息传出，举国上下欢欣鼓舞，各种祥符纷纷上报。为了表达全国臣民的迫切心情，宰相[ZaiXiang]王旦等率领文武百官、军队将士、地方官员、少数民族首领、和尚道士、社会名流和各地长老24370多人，5次上书，请求举行封禅大典[DaDian]。真宗佯装不准。不久，兖州父老吕良等1287人又至京城上书，请求封禅泰山[TaiShan]，真宗于崇政殿接见，表示自己功德不够难以行封禅大典[DaDian]，赏赐钱帛让他们回家。第二天，兖州知州邵晔又率州县官员至京，抗表请求封禅，真宗还是佯装推辞。3天后，孔子后裔孔谓等846人伏于宫门外不起，坚请封禅。从此，各地赴京请求举行封禅大典[DaDian]者络驿不绝。真宗见时候到了，表示可以考虑封禅之事，但又说举办这等大事，惟恐国库不足，劳民伤财。主管财政的大臣丁谓马上报告决算有余，无须多虑。于是，真宗下诏宰相[ZaiXiang]王旦为封禅大礼使，王钦若、参知政事赵安仁为封禅经制置使，命丁谓经办沿途粮草费用，命引进使曹利用、宣政使李神福整修行营道路，命翰林学士李宗谔、杨亿等详订封禅礼仪。
　　六月初六，王钦若又报告：泰山[TaiShan]涌出醒泉，苍龙降临锡山。不久，木工董柞在醒泉亭以北的树上又见到一幅黄帛。皇城使王居正接到报告，立即奔赴现场，见帛上写着真宗的名字，遂马上报告王钦若。王钦若派人飞马送往京师。真宗立即在崇政殿召集群臣[QunChen]，亲自宣布了第二个特大喜讯：五月十七日子夜，他又梦见上次见到的神人对他说下月中旬，将在泰山[TaiShan]赐给他天书[TianShu]，他马上密令王钦若等人，一旦发现祥异就立即上报，如今果然与所梦符合！

　　王旦率众臣拜贺，将天书[TianShu]奉迎至含芳园正殿，又由真宗隆重奉接。这次的天书[TianShu]写得更明白：你对我如此孝顺崇敬，养育百姓使他们幸福。特赐以嘉瑞，要让百姓们都知道。对我告诉你的话要保密，对我的意思要好好理解。国运一定能永远昌盛，你也可以健康长寿。
　　群臣[QunChen]当然理解上天的意旨，立即给真宗上了尊号，称为“崇文广武仪天尊道宝应章感圣明仁孝皇帝[HuangDi]”。不久，各种祥瑞在全国遍地开花。王钦若献上芝草8000株，赵安仁献上五色金玉丹、紫芝8700余株，各地贡献的芝草、嘉木、三脊茅草多得无法统计。

三、封禅大典[DaDian]

　　十月[ShiYue]初一，真宗开始素食。十月[ShiYue]初三，真宗命王嗣宗为考制使，随驾东行，沿途收集官吏政绩、民间疾苦、奇才异行等。十月[ShiYue]初四，在载着天书[TianShu]的豪华玉车的引导下，真宗一行浩浩荡荡出了乾元门，前往泰山[TaiShan]。
　　一路上，各地官员、百姓不断报告祥瑞再显，真宗则频频赏赐官员、士兵、百姓，一派歌舞升平的欢乐景象。
　　十月[ShiYue]二十，真宗到达乾封县（今山东泰安），驻跸奉高宫。
　　十月[ShiYue]二十三，真宗登山，封禅大典[DaDian]正式开始。
　　数日前，守山禁兵已封锁山路，禁止民众进山。是日一早，禁兵又将山路两侧清查一遍，然后沿途两步一哨，夹道护卫，直至太平顶。
　　真宗乘步辇（轿子）登山，亚献宁王赵元偓、终献舒王赵元偁、卤薄使陈尧叟随从，他们就没有坐步辇的资格了，每人给横板各二，由亲从推引而上。每到险峻之处，真宗即下辇步行。
　　山风飒飒，秋高气爽；绿草铺地，翠柏参天。千年名山，风景宜人。真宗心情格外舒畅。当晚，真宗宿于山顶幕帏。
　　十月[ShiYue]二十四，真宗享昊天上帝于圜台，以太祖、太宗配享。又命公卿大臣享五方帝及诸神于封祀坛，仪卫使奉天书[TianShu]于上帝之左，中书侍郎周起读玉册、玉牒。真宗饮福酒，大礼使王旦跪拜云：“天赐皇帝[HuangDi]太一神册，周而复始，永绥兆人。”三献毕，封金玉柜，置于石案，摄太尉冯拯奉金柜以降，将作监领徒封。真宗登圜台阅视，然后回到御幄。王旦率群臣[QunChen]称贺，山上山下齐呼万岁。
　　当日，真宗下山，还奉高宫。
　　十月[ShiYue]二十五，真宗禅皇地于社首山，仪式如封天。
　　礼仪毕，真宗还住奉高宫。
　　沿途观者塞路，欢呼声震天动地。
　　真宗登上奉高宫之寿昌殿，接受群臣[QunChen]朝贺，宣布大赦天下，文武百官都升官一级，首都开封府与皇帝[HuangDi]途经州县增加举人名额，特许全国百姓大喝三天，减免沿途州县税收，改乾封县为奉符县，泰山[TaiShan]周围七里之内禁止采伐草木。接着在穆清殿举行盛大宴会，并在殿门外为当地父老设宴。
　　十月[ShiYue]二十七，真宗起驾南下。十一月初一，抵达曲阜，拜谒孔庙。又命刑部尚书温仲舒等大臣分祭孔子72弟子。又亲制赞刻于庙中。接着，真宗乘舆至孔林，拜祭孔子墓。
　　十一月初五，真宗离开曲阜还京。十一月二十月[ShiYue]，真宗回到开封。
　　真宗颁诏，以“天书[TianShu]”降临京城之日为“天庆节”，“天书[TianShu]”降临泰山[TaiShan]之日为“天贶节”。又命三司使丁谓负责把封禅泰山[TaiShan]的整个过程编写成册，名之曰《大中祥符封禅记》。朝野纷纷上书，盛赞封禅大典[DaDian]。

四、遗物与遗闻

　　真宗封禅泰山[TaiShan]，本是为了夸耀四海，挟“天瑞”以令诸侯。这场闹剧，劳民伤财，所费不赀。然而，虚荣过后，真宗君臣终于发现，封禅泰山[TaiShan]只是让大宋君臣空欢喜一场而已，天神地祗并没有因为真宗君臣的享祀而施恩于大宋，天灾人祸依然不绝如缕。
　　封禅大典[DaDian]之后14年，乾兴元年（1022年）二月十九日，真宗寿终正寝，享年55岁，葬于定陵（陵墓位于今河南省巩县），谥曰“文明章圣元孝皇帝[HuangDi]”，庙号真宗。
　　真宗封禅泰山[TaiShan]，自欺欺人，劳民伤财，屡遭后世讥讽。
　　民间传说，封禅以后[YiHou]真宗诏建天贶殿。建好以后[YiHou]，需要画一幅壁画，便招募天下画家来为泰山[TaiShan]神作像，但都因不合真宗之意而被杀。后来有一个聪明的画家，仿照真宗封禅泰山[TaiShan]的情景创作了一幅壁画，真宗非常高兴，重赏了这位画家。于是，天贶殿内就有了这幅《启跸回辇图》。该图绘在大殿东、西、北三面墙壁上，自殿后门为界，东为“启跸”，西为“回辇”，画高3.30米，长62米，气势恢弘，为古代壁画之精品。
　　在天贶殿西南，有一通《大宋天贶殿碑铭》，立于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碑高3.86米，宽1.50米。该碑是天贶殿建成以后[YiHou]所立，记载了真宗夜梦神人、天书[TianShu]降临、封禅泰山[TaiShan]、诏建天贶殿的经过。

　　在天贶殿东南，还有一座《大宋封祀坛颂碑》，碑高4.5米，宽1.65米，方座圆首，碑文为楷书，是由宰相[ZaiXiang]王旦撰文，裴禹书并篆额。碑阴刻众题名饱经千年风雨之后，今已不能认读。碑文详细记载了真宗封禅泰山[TaiShan]之事，溢美夸张，引经据典，洋洋洒洒3700余字。这是岱庙现存惟一的古代帝王封禅泰山[TaiShan]记事碑。
　　此外，岱庙配天门西南还有一座《大宋东岳天齐仁圣帝碑》，碑高8.20米，宽2.15米，龟趺螭首。这是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真宗加封泰山[TaiShan]为“天齐仁圣帝”的记事碑。